我想象着,心中有个地方隐隐作痛,却又觉得,源源不绝的幸福从那里涌出。
爱本来就是又痛、又幸福的。
“你爱玩跳伞吗?”南希有时候会坐到我身边,因为我经常忘记时间,在海滩上一坐就是一整天。
很奇怪,我被停职,亨利和南希居然像是来照顾我一般在迈阿密度起了假,这对亨利来说多么罕见。可我已经没心思提防他。
我没回答南希的问题,只是沉默地注视夕阳靠近玫瑰色的海面。这里不是什么度假沙滩,并没有人间的嬉笑声。这里是个军事基地,美国南方战区的司令部就在不远的地方。你偶尔可以看见海军陆战队们从平静的海面探出头来,或者看到他们赤裸着上身跑过沙滩淌下拉练时足以让人注目的性感的汗水。在这些人中,我注意到一个和萨连科差不多身高体型的海军陆战队员,他们都一样很爱笑,不同的是比起他黝黑的皮肤,我的萨连科苍白得就像童话里的王子。他是属于寒带地区的,我的北方爱人。
有时亨利会坐到我身边和我一同看墨西哥湾,他也很沉默,却摆脱了肝病的困扰,变得气色很好。偶尔,他会跟我说海的那边是古巴,在古巴美国有个基地叫作关塔那摩。那座可怜的小岛上正在发生革命,有个叫卡斯特罗的地主的儿子带领大学生们站了起来。可他现在失败了,还流落在墨西哥。
他似乎是讲给我听,又似乎是讲给自己听。我和南希都没搭理他,没过多久南希就站起身往回走,将海滩留给我了我和他。海浪层层叠叠的发出细碎的歌声,明晃晃的海面行将走向日暮时分。我想独自欣赏,于是我并不收回目光,也并不看他,自顾自地说:“埃里克是自杀的。”
长久的无言间,是海浪涌动的声音。
“我知道。”亨利的声音很平静。
“是你让他做这一切的。”我说。
“没错。”亨利点起了一根烟,抽着:“你不是个好掌控的人,但我总有办法。我要你回来,你就必须得回来。”
“意义呢?”我转头看他。
“没有意义,只是目前我还不想你死,没看报纸吗?柏林隧道被发现了,东德正在全国进行清剿,你不回来,必死。”
“那又如何呢?对你来说,我是什么很重要的人吗?”
亨利指间夹着香烟,转头无神地看我。他穿着件米白色的亚麻短袖短裤套装,戴着顶同色系的草编遮阳帽,墨镜挂在领口,是十分优雅的度假着装。可在这少有的和煦外表下,我看不到一颗温暖的、流淌着血液的心。
可我又何必在意呢?
无视他的目光,我转头看海:“没有人可以掌控我,你可以分开我们,但永远不可能阻挡我们之间的爱。这爱会指引我们走向彼此,哪怕分开一千遍,一万遍。”
这声音掷地有声,好似不是我发出来的。接着,我听到亨利那意味不明的低声轻笑和一声来自远方的呼唤。
“阿尔!”我应声看去,只见远处停机坪上的南希一身英挺戎装,站在一架海军陆战队的ch-37c直升机前朝我招手,问:“你要来跳伞吗?!”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亨利站起了身,大声吼道:“回来!南希!”
南希将目光轻轻扫过亨利那张略显慌乱的脸庞,我想我并没有看错,那是少女的调皮和女人的怨怼所融杂在一起的一抹笑容,南希轻轻摇了摇头,风吹过她的一丝发丝,掠过她风情万种的面颊。她决绝地转身,登上了ch-37c直升机。
没过多久,一顶降落伞如花儿般绽放在空中,这是我第一回见到亨利那种神情,那样仓皇失措,仰着头,微微地举着双臂,注视那飘摇而下的降落伞,小步跑在海滩上,嘴里不住念着心爱的女人的名字。
当降落伞稳稳当当落在海滩上时,他的脚步戛然而止,落下了双臂,映照夕阳的面容又恢复了往日的严肃和淡漠。只是当他转身时,害怕失去的惶恐余韵仍残留在他脸上。
我永远记得他眼角发红,匆匆离开这片海滩的模样。
第55章 chapter 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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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一个月,也许是两个月,又或许时三个月……时间的流逝似乎变成了一个单纯的数字,没有感觉,缺乏体会。大多时候我很平静,没有被思念荼毒到活不下去。但也有思念若狂的时刻,这种时刻多发生在酒后,我会在海滩上狂奔,一边跑一边痛哭流涕,把拉练的海军陆战队满脸震惊地甩在身后。后来,海军陆战队记住了我,而南希也不允许基地的俱乐部再卖给我酒。
“不要你管,我已经三十多岁了,不要你管!”生气时,我会对南希发脾气,有时候甚至会说胡话,“你也不要爱我,见鬼,你为什么爱我?亨利是不是因为你才要我回来的?我对他又算什么?我要回去,我要回去萨连科的身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