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开始江尧不怎么回复他——好几年里,他都认为这是比自己更加内敛的江尧一种难过的表达,因为在那段对他来说暗无天日、分不清生死边界的时间里,站在他身后清醒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江尧就像同时失去了两个人,他以为江尧的不回复只是不忍心戳破他的幻象;
后来江尧慢慢地开始回应他,或者是说让他早点回家,或者是讲自己今日得空、下班了也一起来看望,每条消息单拎出来都正常得不能再正常,就算是让今天知道了一切的他来看,也挑不出有什么异样,除去还是显得太过惜字如金,几乎就是江尧平常说话的语气。
转折发生在某天下午,是个周五,他和以前一样跟江尧说过自己要上山去之后就关了手机,但这条消息不知因何原因并没有发送成功,在聊天记录里显示一个鲜红的感叹号,江尧没收到,三四点的时候甚至还主动问他今天是否要到山上去,因为天气预报了大雨,这个天气不适合上山,很容易遇到危险。
江尧在消息中言辞委婉地劝他改日再来,但这些消息统统没被他回复,于是晚上六七点的时候终于着急了——那个时候雨已经下起来,对方也应该找了他有一会儿,意识到他出了事,消息一条接一条,中间夹杂几个没被接听的通话,最后几句颠三倒四,几乎凑不成完整的句子,情绪变换也十分快,一会儿在说:
[小越,安全就给哥报个平安,哥不生气。]
一会儿却又暴怒:[你为什么总是不听我的话?]
关越翻动屏幕的手慢下来,他要找的东西就藏在这几句话间,他很慢地继续向上翻,终于在众多词不达意的消息里翻到一句话,那是在晚上九点半,江尧发来一句:[求你了,关越,别让我食言。]
这话混在诸多消息里,其实很不起眼,那时候他清醒过后看到这么多消息也只是觉得自己太任性、对不起一直默默陪着他的江尧;可今晚和曹雯通过电话,他就是莫名地想起这么一句,前言不搭后语,指代不明,内容也不明,硬要说,不像是祈求,更像是把这话当成救命稻草,仿佛如果没有这么个和某人虚无缥缈的承诺,就会立刻崩溃、活不下去了似的。
事实好像也是如此,那晚他淋了雨,长时间的失温让他记忆并不是很明晰,关于江尧的所有记忆只有清晨对方冒着雨不顾阻拦上山找他那么一点,但据一直和对方待在一起的祝星纬说,江尧当时就像疯了,明明下雨墓园提前关闭,不允许任何人再上去,负责墓园管理的人员也信誓旦旦说他们清了场,不可能有人留在上面,他们都信了,但江尧就是死活要上山,也不知哪儿来的直觉,坚信他被留在上面。
祝星纬后来来家里看他,聊起这件事时啧啧感叹:“说实话啊关越,你人要是不在上面,我都不敢想江哥会变成什么样,刚好旁边就是山,看他那样搞不好他能直接跳,那你回来就等着给人收尸吧。”
时间回到现在,关越握着手机良久,将那句话翻来覆去地看,巨大的茫然和困惑让他甚至没有余力为这桩旧事悲伤,只是很想知道:江尧到底和刘阿姨说过什么呢?
“不能食言”,又到底是对谁不食言?
他一夜未睡,第二天早早地便出了房间,江尧还没醒,房门紧闭,他便趁着这个时间又给祝嘉昱去了一个电话。
那边估计也过了个不怎么太平的晚上,祝嘉昱接起电话时嗓音里带着被烟熏过的浓浓的哑;周围有人在低声地交谈,他听到对方又往哪儿走了几步,旋即周围安静下来,祝嘉昱问他:“小越?这么早打电话来,是出什么事了吗?”
关越其实和祝嘉昱关系称不上特别亲近,大概是因为和祝星纬混得久了被传染,看祝嘉昱也老有点类似老鼠遇上猫的心虚,一向不敢怎么在对方那里造次。
这会儿被祝嘉昱随口一问,他立刻像学生时代被老师抽中回答问题了似的,老老实实说:“没什么事,江尧哥情况见好,这会儿还没睡醒,我就是打电话来问问席泽的情况,昨天曹秘书发信息给我,是您特意嘱咐过的吗?”
“是我。”祝嘉昱果不其然答,“我那时候不知道江尧情况如何,暂时不想让他再为这种事着急上火。”
“那席泽他……”
“现在好一些了。”祝嘉昱说,“但还是不乐观,而且我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情况,因为昨天星纬结婚,君祝全体我是都放了假的,只留了几个技术部的在,做例行系统维护。据他们说昨晚他们把事情做完,正准备下班回家,就见席泽脸色不太好地突然跑回来,说是在公司落了东西,他们交代席泽拿完东西记得关好门,谁知道刚走出没几步,就听见办公室里一声闷响,再跑回去看,席泽已经倒在地上人事不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