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士们穿上严实的冬衣,盖上厚厚的被子。在营中见了姜泠,如同见了再生父母般,连连朝她行礼。
走在军帐外,她有几分不自在。
然,步瞻却并未多说上任何话,依旧是波澜不惊地坐在案台前批阅着卷宗。每当前线军情传入帐,他只是轻轻地揉揉太阳穴,继而唤来谈钊与姜衍。
无论是多惊险的军情,他都十分淡定。
他是个合格的上.位者,更是名天生的野心家。
只是当东风吹来只是,不止是姜泠,就连一侧的绿芜也能看出来,皇帝的身子每况愈下。
她不禁回想起谈钊所说的——主上只剩下三个月了。
只剩下三个月,他又会做什么?
收复西疆失地、吞并西巫、帮她在军营中树立威望。
或是……能找到那情蛊的解药?
听着帐外传来的消息,姜泠亦平静地坐在桌案前,埋首读着一本诗集。
忽尔有冷风灌入军帐℅[看别的书?
“什么书?”
莫说又是那些规劝女子该如何事君事夫之书。
她从小被逼迫着啃读那些书,早已经受够了。
步瞻站起身,缓缓走至另一侧。
不过少时,他从一沓卷宗下面取出一卷薄薄的“书”。
待他走近些,姜泠这才发现,对方手里的根本不是什么书,而是他从四天之前,就开始着手抄写的东西。
她一直认得步瞻的字,他的字体遒劲有力,十分漂亮。
姜泠接过那一卷“书”,只将其稍微展开、看了一眼其上内容之后,立马愣在原地。
这、这是……
相较于她的震愕,步瞻步履轻缓,从容走了过来。
他立定在姜泠身侧,伸出一根手指,指着其上内容同她解释:“这是朝中每名重臣的家族宗禄,前一半是文官,后一半是武臣。你若平日无事,可以将其翻阅一番,消遣消遣。”
除去家族三代亲谱关系,姜泠惊讶地发现,步瞻还十分贴心地在每名重臣的姓名之后,标注了一行小字。
——他们的喜好、习性,还有……
把柄。
或者说,这卷书上的、朝堂之上的、所有文武重臣的弱点,步瞻都掌握得很好。
这哪里是消遣。
姜泠不知他是如何在这短短四天里写完这样一卷资料,只觉得此人心思缜密,令人不寒而栗。
一个又一个姓名在她的眼前徐徐铺展开,有些名字她很是眼熟,吏部、工部、兵部尚书,京中禁军统领,御史台的诸位大人们……每个人的习性喜好,他都摸得清清楚楚。
现在,步瞻将这一切,都交给她。
自古以来,无论是多得圣心的宠妃,都不得妄议前朝政事。前朝是前朝,后宫是后宫,后宫妃子参政是一件极令人忌讳的事。姜家虽有人在朝为官,但姜泠从来不去过问这些,身为六宫之主,她连后宫都没有太多精力去打理,更罔论去顾及前朝之事。
这样一本花名册,犹如一个杀手锏,更像是一张最后的底牌。
姜泠愣愣地站在原地,有些不明白步瞻的意思。
这本名册,是步瞻专门为她写的。
他在这时候将其交给自己,到底是何用意?
姜泠忽然心跳怦怦。
冷风侵袭入帐,将帐口吹得呼啦啦直响,她的右眼皮也剧烈跳动得厉害。就在这么一瞬间,姜泠内心深处忽尔涌现出一个不可遏制的想法,不禁令她抬眸,望向身侧之人。
步瞻一袭氅衣,身形笼在昏黄的灯影里,整个人看上去十分清瘦斯文。
姜泠隐隐料想到,似乎有什么事情将要发生。
也不知有没有察觉到她的目光,步瞻并未转过头,他依旧用手指着名册,极有耐心地给她一条条解释着其上的内容。哪些人好色,哪些人贪财,哪些是忠信之人,哪些又怀有二心。
那些野心勃勃的,
被他用朱红色的墨单独圈画了出来。
“这些人交给谈钊,待回到京都,他会慢慢处理。”
步瞻的声音很淡。
落入姜泠耳中,竟……有些像是在交代后事。
她的手指蜷了蜷,下意识伸出手,攥住男人衣袖。
感受到那一份力气,步瞻转过头,“嗯?”
他的声音很轻,语调微微向上扬起,二人目光交触的一瞬,姜泠收回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