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看她那副柔弱受惊的样儿,心里越发怜惜,不免声音也低了下去,几乎是哄着她道:“你也甭怕,总归容姐儿没事嚒。先刚姨娘来,说要单弄个小厨房的,我想着,不如就同意了。”
李氏聪明,一听便知老太太这是在帮衬她,可是单设一个小厨房,这事让各房知道了,必定会生出不少闲话。
李氏抽抽噎噎道:“您何必应了,又是事……”
“不怕有事。你也是个好的,我只盼你日后管家起来,让我省心。”
李氏感激涕零,连连顿首道:“媳妇定不负老太太嘱托。”
“行了,哭了这一会子,你不心疼自己,我都疼得慌了,快擦干净。”
李氏这才破涕为笑,愁眉舒展,复又斜坐回炕沿上。只听老太太问道:“近来跟姨娘学的怎么样”
“姨奶奶诚心教我,只是孙媳愚笨,尚还有的学。”
老太太忽然探过身,拉过她的手,笑意吟吟地看着她,“可看过账本了”
李氏一惊,不知如何回答,一脸讶异地看着老太太。
老太太板着脸做生气状,嗔道:“你这丫头,还跟我藏私看了还是没看过”
李氏忙点头,“看过了!姨奶奶特特拿出前几个月的账本给我看。”
“前几个月这个月的有没有”
李氏摇摇头,“一个月才归一次帐,总账在姨奶奶那儿,往来支钱的在曲嬷嬷那儿,内库房的账本在晴秋那里,姨奶奶说,下月廿日归账,叫我跟着过去亲眼看看,学会了往后就都托给我。”
老太太听了轻轻颔首,又问道:“可有什么力不从心的底下人可敬服”
提起了这个,可说到了李氏的心坎上,不自觉又红了眼圈。
老太太一见她这样,忙道:“受委屈了告诉我,我替你出气!”
李氏忙摇头:“没有人给我委屈,众人尊敬我尚且不及,如何敢给我委屈受只是也太过尊敬了些,很多事情我都沾不得,倘或长此以往,我做不了几件事,只怕难以服众。”
原来是这个,老太太心下一松,她自然知道家下人们阳奉阴违的本事,想来李氏到底是年轻,经不住事,因笑道:“我还道是什么大事,你还年轻呢,又是刚来的主子,他们当然要打量打量,不要觉得丧气就是了。”
穆老太太早些年是个厉害的主儿,草原上英雄儿女不缺,混账流氓更是不少,年轻时候,老太爷还在外头奔波闯天下,家里就她自己主事儿,经常遇上些混不讲理的无赖,要么贪图钱财,要么就来家里抢牛羊马匹,她拎着一把柴刀就敢跟人打架,反而到了暮年,一生经历了大起大落,看破了许多东西,言语间颇像个吃斋念佛的老太太,素净收敛了不少——只可惜穆老太太自打戒了奶就开始吃牛羊肉,彻底的草原妇女,因此断不可能真正吃斋念佛。
话题就从管家看账说开了去,祖孙两个在炕上言笑晏晏。
……
“往后你便安心跟着书染,几个太太是不成了,这家里迟早是你要管的。”
“都是老太太疼我。”李氏眼下早没哭丧模样,已经笑得开怀,斜坐在炕沿上给穆老太太捏肩捶腿,道:“我瞧着姨奶奶也是个利落坦荡的人,她管家又比我强,孙媳哪里能比过她去呢我怕是做不好,反而叫人不服。”
“这有什么”老太太一抬眼,瞪了李氏一下子,嗔道:“咱们家才几口人,你生得晚没见着,当年咱们家盛大的时候,也是乌泱泱三四百口人的,我管着不也没出什么岔子”
李氏顺从地点点头,是没出岔子,就是三个儿子中有一对没教好,毁了大半家业——不过子不言父之过,长子就是她的公公,李氏也不敢多说什么。
老太太放下心,眼睛半垂着,悠悠道:“你那姨娘也是可怜人。那还是十九年前,崇元皇帝刚登了基,当年我就在戍北原上遇见了她,就觉得那真是一个绝妙的人,老婆子我一辈子没见过那么精致的女人——草原上养不出那样的人来,老三非要娶进门,我不依,老太爷也是不依的,没根没底的女人,什么来路也不知道,况且他还有一门自小定下的亲事。”
这说的是燕双飞三人当年的旧事——李氏意识到了,立刻屏住呼吸倾听起来,这可是难得的逸闻,生怕落下点什么。
而老太太亦想起了往事,语气里不自觉带着股怅然:“没想到后来还是她出手救了咱们家。谁也没承想一个姑娘家,随身就带了一个侍女,两个丫头,手里竟然有那么多银子。后来老太爷就说,无论她是谁,之前就是有天大的事故,老穆家都要保她,不为别的,单为她雪中送炭。那时候张姨娘,怕是存着寻死的意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