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怎么说”李氏像是听说书,听得入了迷,已经不自觉把平日里那个巧笑倩兮妙绝伶俐的张姨娘带进十九年前的故事里。
“你不知道,早些年,书染刚来草原那会儿,水米都吃不惯这里的,人瘦得不成样子,吃药也不中用,我看着就是在熬日子。当年也有不少人相中她的,草原上的莽汉哪里讲究个三媒六证,她一个孤女,脸又好看,又弱气,要不是你三叔死心护着她,早就不知道是什么光景。”
老太太像是不太想提这段旧事一般,见李氏听得入了迷,声音一沉,道:“我告诉你这些,为的是叫你安心,这家业,到不了张姨娘手里,因此你断不可学那起子妇人,不知恩图报不说,反倒造谣生事闹得家宅不宁。一家子过日子,不要藏着掖着才好。你若生些旁的心思,我可是不容的。”
李氏忙定下心神,保证道:“我哪里敢,就是现如今,我还唯恐做不得好夜里不得安睡。”
老太太点点头,也觉得这个媳妇确实安分守己,可以信用。又觉得太安分了,怕叫人拿捏住,少不得提点一句:“你是个好孩子,家里也简单,自然没经过什么大事,原不懂这里头的干系,姨娘不是那等谄媚乞怜的妇人,便是有那底下的老婆子老妈妈,仗着自己是旧年惯用了的老人,一时吃了酒胡吣,你不听还罢了,若听了信了,我可就不疼你了。”
李氏忙道:“怨不得人人都说老太太世事洞明,一家子大小事情瞒不过您。旁人说什么,我是一概不听的,我身边只有一个紫燕可信,还是老太太赏我的。别的婆子妈妈我也用不惯。”
老太太听了,会心一笑,“紫燕就很好,那丫头看着虽然素淡,却是个再稳妥不过的。”
老太太话也说尽了,牵连着想起了旧事,心累得很,只告诫她要勤往张姨娘处走动好学些管家技巧,便打发了李氏。
……
李氏从老太太屋里出来,天已经擦了黑,可她此刻步履轻盈,神清气爽,只觉得老太太这疏于打理的花园子也缤纷灿烂起来。
“紫燕,还是你的主意好。”
“奴婢可不敢居功,是少奶奶您本事高。”
“横竖就那样罢……这事可算过去了,如今姨奶奶那边自己单设厨房另过,只怕心里还要谢谢我。”
紫燕听了,笑笑不说话。她是很懂李氏的,知道这个时候李氏不过就是需要一个倾听的人,她只要安静的闭嘴就好。
果然李氏一个人继续自说自话起来,盘算道:“以后我也弄一个小厨房,说实话,大厨房里头的饭菜,味道忒寡淡了些,你回头留意她们那边小厨房怎么起的,赶明儿咱们也单做一个。”
“是。”
李氏抿着唇,步子越发轻快了起来……
她来此间两个来月,大略也摸清了些许穆家的底细。
满连州城里的人都知道,老穆家当年是辉煌过的,可那辉煌也只是灯花一闪倏忽即逝,当年大老爷去南边做生意遭难断了腿后又枉死,二老爷从小就不上进,如今阖家唯有一个小三爷还算能干得力,又是弄商队,又是开铺子,这两年还在喀拉尔山脚下开了个铜矿,那哪是铜矿山呢,就是个生金疙瘩的法宝,谁知道这些年他攒下多少家底
就是问清哥儿,他也是稀里糊涂的,对家里房契、地租、买卖等只推说不知道,骂他一句只知读书不懂经济,他还洋洋自得回一句君子不戚戚于贫贱,不汲汲于富贵——这脾性倒是和祖父一样,嗳,也真真儿的不知是什么缘法!
当初祖父给她做这门亲事时,她父母原本是极不属意的,缘由无外乎是穆家虽有一二分薄财,至今连同祖上却没出一个士绅名宦,这是什么可堪托付的人家
不过据冯妈打听得来的小道消息,李氏自己心里却是乐意的,虽然他家里没出一个名流士绅,但委实是有钱的,只是家风低调,显不出罢了。况且本朝风气宽容,官员可以经商,经商人家亦同样可以科举应试,所以有钱有什么不好功名那穆敏清自己会考取的嘛。
穆家应该是比明面上还有钱的,李氏暗中思忖道,不说阖家大小主子,就是丫头婆子们,夏天也穿棉穿纱,略有些头脸的,还有绸缎可穿。
只是如今她尚且未能摸清楚,在三房当家的这些年,穆家到底是瘦死的骆驼强撑着脸面,还是低调着闷声发大财
如果是前者,还罢了,如果是后者,可不要让好处都叫三房独占了去。她是长房长媳,更遑论老太太如今又如此信服她,没有让三房得了便宜的道理。
现在还没分家,无论往后如何,都要将管家之权握在手中,即便日后分了家,也不至于叫人不清不楚白白分割了家财——李氏做定打算,心里越发笃定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