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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炉饼吃就好啊……”沈伯友轻轻喃道,与崇元十六年那次见面相比,她的容儿变化委实太大了,不仅身量抽条,面貌也白润起来,不再是从前那副瘦伶伶的模样,甚至隐隐带着股“富态”,他明白,这是田间地头,拉货的马车上作养不出来的精细。

可他又有些想不通,像是自问,也像是问人,道:“二十来岁的女伢子,怎么能还做事不成家嚒”

曲嬷嬷笑道:“哪里能不成家,那不成出家人了不过是家里或早早定下,或者她自己有钱,寻个能干后生,多少人抢着说媒呢!”

沈父活这么大半辈子从没听过还有女人能自己寻后生的,猛摇头道:“这都是歪门邪道,或者是投胎投着了,命好。”

他对晴秋谆谆道:“咱们庄稼户,没有那个命,爹爹把你接出来,赎身钱也不都叫你出,爹爹攒了五贯钱,加上你手里的,若不够,爹爹再把家里毛驴卖了,凑上一凑,定能够的!”

沈父说出这一通话,似乎也有了勇气,打开了话匣子,继而又道:“到时候你回家里,就和当初爹爹和你说的一样,先和你娘揍两年伴,再给你寻一门好亲事。”

他笑了笑,略显轻快地道:“刘掌柜家里那个贵儿你还记得嚒爹给他们家拉苁蓉,你小时候给爹压车,他那时候非要摸咱们家的马,还是你把他骂走的呢,他还记得你,这两年你哥哥嫂嫂也种苁蓉,都卖给他们家。咱们两家也算知根知底的,我们就商议着不妨给你和贵儿结个亲事。”

贵儿

晴秋在脑海中思索,想了半天才隐约想起一抹哇哇大哭的人影,记得都不如他那个掌柜爹深刻——刘掌柜门牙早些年叫人打掉了,又重新镶了颗金的,因此大家在背后都不管他叫刘掌柜,反而叫刘金牙……

晴秋漫无目的地想着,先刚没走进这道门时百般的踟蹰,如今都已经烟消云散,只剩下笃定——她正要开口与父亲说话,却听门“咿呀”一声开了,正是紫燕推门进来。

正不知她所为何事,要知端的,下回分解!

第44章 续身契(中)

且说紫燕推门进来, 先向屋内众人施了一礼,然后径直走向晴秋,笑道:“这半天,才找着你!”

晴秋忙问:“怎么”

紫燕道:“倒没别的事, 是二太太的兄弟梅大舅老爷后天过大寿, 因知道咱们家有一件京师来的‘意思作’, 便打发门子借来拿去摆摆, 瞧个意思!这是一则, 还有一则我们奶奶也不知道要送多少贺寿银子, 只是预备上两口羊,五壶酒, 米面各一斗, 意思意思也便罢了!”

这话里,拉拉杂杂夹着许多个“意思”, 紫燕一说完,那王婆最先笑了:“唉哟, 瞧瞧这姑娘说的话,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我竟听不明白!”

一旁沈伯友也挠挠头, 憨憨地笑了, 沈天赐自然也听得云遮雾绕一般,不过他并不在乎, 只一味盯着紫燕猛瞧。

曲嬷嬷笑道:“这话里唯有一样东西是个迷,我形容出来你们就明白了, 原不过是茶盘那么大的一个摆件, 也不知谁想出方儿来,拿罗帛片子、通草花相缠装点成亭台楼阁, 山水花园,再拿珍珠宝石做点缀,比妇人头上的簪环还炫目扎眼,不过是京师老爷们琢磨出来的奢靡玩意,所谓‘意思作’也就是瞧个意思罢了,正经谁家里常摆这个呢,不禁打不禁摔的,我们都收在库房里。”[注1]

她又指了指晴秋,笑道:“正好,库房的钥匙就拴在晴姑娘的腰上,人家可不得巴巴地找她来”

晴秋也忙向紫燕道:“急不急着要我得等会子才能过去,意思作我倒是知道在哪儿收着。”

紫燕笑道:“有这个东西就好了,我生怕它落在哪里没人记得,所以才过来问你。不着忙,我先回了我家奶奶去。”

晴秋便道:“也好,等会儿我取出来送过去。对了,上两个月我们舅老爷也过寿,送去的羊和酒都一样,米面却是各两斗,再加一攒盒点心,包了二十贯贺寿铜钱,你说给奶奶听,叫她裁夺着办就是了。”

一旁曲嬷嬷也颔首,这的确是府上贺旁支长辈亲戚过寿的惯例,难为晴秋记得这么清楚。

紫燕说知道了,又向众人轻轻颔首,旋即抽身离去。

她这一打岔,却着实叫沈家父子看见了晴秋在穆府里除了穿戴上的另一面,也切身体会到,眼前这个妮子,不论是姿容还是谈吐,都和旧时那个在家帮衬老娘,在外给爹爹压车的小丫头不一样了。

沈天赐形容未变,沈老爹却目光一深,低下了头,心中作何所想,别人不得而知。

曲嬷嬷却也看出一二来,忙趁热打铁道:“您也看见了,孩子在我们这儿还算出息虽说女孩家出息没大用,可这些本事她学了去,往后当家主事不也更轻省嚒。况且这两年晴秋也从下人房出来了,再不用洗衣笼火,就是平日里用饭用茶,栉沐梳洗,也都有底下小丫鬟赶着服侍她,虽说不是小姐,但和外头一般姑娘比,也不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