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秋脸上一红, 默然半晌,忽儿想起来一则,道:“只是先别告诉太太。”
敏鸿长眉一挑, “你我心意互属, 本是一桩上佳好事,做什么不告诉太太, 难不成你是糊弄敷衍我的”
晴秋嗔睨一眼,“你别疑神疑鬼, 我只是觉得……恐怕太太会觉得我唐突, 配不上你这个人。”
敏鸿嗐了一声,知道这是她一块心病, 正色道:“一则太太不是这等偏见之人,二则,你还不知道我哪怕你是还是个婢子丫鬟,只要我穆敏鸿爱重,我也只有你一个,若我不爱,管你是天上仙女儿还是相府千金,我也不瞧一眼!”
这还没怎么,就把“爱”呀“爱”的放在嘴边,晴秋脸上又烧起绯红,不过朝夕相处这么些年,晴秋知道,鸿哥儿的确是这么个人。
他是她见过最薄情又最骄矜的人,想不出宅心仁厚平易近人的三爷和姨娘怎么会生出这样的一个他。别说权势钱财,就是尊卑常理都很不放在眼里,之所以现在瞧着是个尊师重孝的立正人儿,不过是因为老师是慈心仁厚的好老师,父母又是天底下难得的一对贤伉俪,若换了别人做他老师父母,他未必有今天这份心田。
他看重的从来都是“人”,所以他说娶妻必娶心爱之人,这话倒也可以信三分。
晴秋对上他的眼睛,郑重点了点头,敏鸿又好像得了圣旨,就要欺上来,晴秋抬手,轻轻搡了他一把,啐道:“今儿说的话也够了,再有,明儿赶早罢。”
何时同她说的话也有定数,敏鸿莞尔一笑,知道她女孩儿家该是害羞了,也罢了,这才定情头一天,权且放过让她适应一下。便振振袖子出去了,临走,还把倩倩摆在堂屋里的食盒提了进来,猴儿在那里问:“姑娘,要不要小生打发你用饭”
晴秋随手抄起绣床上一件物什丢过去,敏鸿小臂上挨了一掸子,这才心满意足,笑吟吟离去。
不过年关总是太忙,这之后的两日、三日……乃至许多日,他们都没得闲儿坐在一起说说话。
鸿哥儿在青州的生意铺排的很大,“鸿庆楼”一连又新开了十多家,不仅贩卖各州杂货,甚至葵乞的山珍野味,弥腊的玉器宝石,地毯骆驼也都堂而皇之摆上货柜,还有来自塌它的牛羊。
晴秋隐隐的知道,他这是把曾经连州的商路全铺到青州来了,不过她自个儿也忙得很,从闵州订了一座花楼织机,耗费月余才跟着鸿庆楼的采买伙计到了青州,一同来的还有两位挽花娘子。为着这两座织机,她和崔氏已经小半个月都没回府,宵衣旰食地扑在它们身上。
相比晴秋赞叹的是织机工巧,盼望它们为她带来更多财富,崔氏则是实打实的爱不释手,沉湎其中。
“我小时候也有一台织机,是一台腰机,我很不喜欢它,只觉得那就是个不通人意儿的笨家伙,哪里比得上我自己飞针走线,舒心自在……可看着眼前这个大家伙,才晓得我幼时想得有多窄——瞧瞧它,世间诸多奇技淫巧堆起来也就是这样罢,织工与挽花娘子分庭协作,谁琢磨出来的巧宗呢”
看着眼前堪比一座小楼一般的织机,崔氏几乎眼花缭乱,又嗟叹道:“只是有了它,我们绣娘倒没吃饭的口儿了,扎穿手心,也不及它半日功夫。”
晴秋笑道:“我还怕绣娘不够数呢,等咱们把这一套摆弄熟了,让她们全都上织机,自己当挽花娘子,我回头再多订两台织机,咱们青州娘子勤勉心细,就不信织不过闵州!而太太您嚒,更有一件大事——多早晚把您的绣谱写下来,才算不枉您一身行家本事!”
为着写绣谱的事,晴秋几次三番打边鼓,崔氏耳朵都听出茧子了,这次也是连连摆手,道:“从古至今,也没听见哪个人为穿针引线著书立说的!”
“正因为没有,所以才亟待您去做。您若没这个本事咱们也不张罗,可您一手绣艺,堪称天下冠绝,若不留下一二本手记,岂不可惜再者,世间人一半为女子,大凡女子哪个不得工于女红那些针法花样,多是长辈手教口传,传着传着竟都稀松了;若是往故纸堆里找,也不过都是民间佚作,又不全,又不详实。您何不出一套完备工整的方略从取材,辨色,到技法,再到各色织机的用法,林林总总,也写出咱们女绣的鸿篇巨制来!”
崔氏向来一片冰心,恬淡无欲,这回却叫晴秋说得意动,“听你这话,这书我要是不写,还成了罪过了”
晴秋见她话里有缝儿,忙笑道:“太太您该反过来想,若将来这书成了,不光您流传千古,就是那些蒙头蒙脑的小丫头,比如我,也可对着学一两手技艺,折些生计过活,就是造福天下女子了!岂非大功德一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