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对于简司音来说,已经几年如一日地养成了习惯。柳云初混迹在酒巷之中,总能够被她给找到,哪一次不是烂醉如泥态度恶劣。
酒巷里来来往往都是形形色色的人,三教九流的都有。简司音一位贵夫人出现在那个地方,难免要惹人眼球。只是她来时身边都带着护卫,旁人也不敢将她如何,只当是看看笑话便可。
久而久之,常在这一带喝酒的人都熟悉了,隐约晓得这里有个酗酒的安国侯,安国侯夫人总要来不离不弃地叫他回家。
昏黄的灯光从小酒馆里溢了出来,喝酒则少不了吃肉,门口伙计将肉烤得滋滋的,肉香飘得老远。简司音在酒馆门前停下,伙计抬头一见她便道:“夫人又来啦,今儿那位少爷在角落里喝了一天了,现在还没给酒钱呢。”
酒馆的地上很肮脏,有陈年漆黑的油污,贵族夫人想来是拒绝踏进这个地方的,可简司音也是没有别的办法。那绣鞋踩在地面上,裙摆逶地,很容易就被打脏了。
她上前付了一天的酒钱,进去酒馆往角落里一看,那处的确歪歪倒倒地趴着一个邋遢之人。身上依旧是锦绿色的袍子,胸口敞开,满是褶皱,正昏昏欲睡而不醒。
听闻脚步声朝他走了过来,他略略抬起头神情飘忽地瞟了一眼,还没看清来人便又委顿地趴了下去,挥挥手道:“再给爷拿坛酒来!”
结果他感觉身旁有人,却半晌没有动静,于是有些生气,又道:“你聋了没听到吗,再给爷拿坛子酒来!”
他这一吼,将邻桌的目光都引了过来。简司音顶着各色各样的视线,佯装若无其事似的弯身想把柳云初搀扶起来,道:“别喝了,云初,该回家了。”
搡了一会儿搡不动。柳云初就跟一滩烂泥似的扶不上墙,更别说让简司音给扶起来了。简司音的动作似乎吵到了他,让他极为不满,他如梦初醒般抬起头来,醉醺醺的满嘴酒气,双目猩红地瞪着简司音不说话,然后手臂用力一推,将她推开数步之外险些跌倒。
柳云初低哑沉沉地道:“你滚,不要管我。”
简司音咬了咬唇,还是坚持着上前,道:“你喝得已经差不多了,随我回去吧,要喝回去再喝好吗?”
“我叫你不要管我!”柳云初再次把简司音推了出去。
她模样有些狼狈,却也十分淡定,不哭不闹地,坚持着过来,边扶边继续道:“你定是忘了,今日是娘的生辰。”
柳云初身体一僵,她又道:“娘从晚饭开始就一直念叨着你,担心你在外头出事。你不随我回去,娘夜里怕是无法安寝。云初,纵然你可以不顾我的感受,不顾所有人的感受,但是娘,你不能不顾她的感受。你现在这个样子,她比你痛苦一百倍。”
柳云初怔怔的,不再挣扎。
简司音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他还是在意的吧,既然在意,为什么不振作起来,为什么要这么作践自己,为什么还要让家里的人为他如此担心?
随后他不再挣扎,由着简司音搀扶着摇摇晃晃地往前走,只是走到柜台前,又抬手取了一坛酒,一边喝着一边出了酒馆。
轿子正停在门口那里。简司音转身又去给他付他手上那酒的酒钱,一回过头见柳云初走过了轿子却没有要上去的意思,身边护卫拦他不住,又不敢将他强行拖拽。
简司音连忙过来抓住柳云初,道:“云初,坐轿子回去吧,坐轿子快些。”
柳云初挥了挥衣袖,失魂落魄道:“你不要管我,我不想回去。”
简司音问:“你不想回去那你想上哪儿去,娘在家等着你,难道你也不回去吗?”
不管简司音如何阻拦,他就是一次又一次把简司音推开,兀自踉跄着往前走,跌跌撞撞道:“去哪里都好……我不需要你管……”
简司音看着那渐渐融入夜色中的背影,心里痛得如刀绞。她肩膀瑟瑟抖动,就哭了出来,冲柳云初吼道:“全天下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是最痛苦的!你难道还要等到失去更多的人,从能回头是岸吗?”
柳云初仿佛听见了,又仿佛没听见,高高举起手里的酒坛,张开嘴巴,将酒倒进嘴里然后咽下,继续往前颠三倒四地走着,高声喝道:“这酒,痛快啊!”
身后简司音没再追来。她无怨无悔地爱了柳云初这么多年,再火热的心是否也会一点点地冷了去。
柳云初独自走在巷子里。巷子临街,夜里可听见街上的热闹,因为天气热,街上夜市每晚要到小半夜才慢慢散了的。
他后来支撑不住,随手将酒坛扔在了地上,摔个支离破碎,里面的酒水泼出来,整个巷子里都是那酒香。他扶着墙壁,张口便翻江倒胃地吐了出来,恨不能将五脏六腑也一并吐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