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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治什么?”高塔都对当时自己的活跃感到诧异,但他是真的对恶魔很感兴趣。

恶魔的眼极美,瞳仁不大,但因着如墨一样没有丝毫光亮透露的黑,便在斜眼看人时丝丝缕缕都是不可一世的艳冶。睫毛长而密,可并不卷翘,只直直半遮着眸子,平白添了些慵懒怠倦的味道。如若瞪着人眼神倒是狠恶的,寻常时候便一派放空,甚至称得上是纯粹,一双艳煞的眼。

“治什么?”恶魔怔了怔,视线在诊所里巡溯数周,渐渐睁大眼睛装出一副天真无辜的样子来,“难道不是你看我哪里有病么?”演技拙劣态度倒是格外真挚。

高塔摇摇头,“我只治病,并不看病。”

“有人追杀我,我要在这儿躲一阵子。”被揭穿面目,恶魔坦坦然然露出恼羞成怒的表情,骂了声娘之后恶狠狠瞪着高塔,毫不掩饰赤裸露骨的凶意。

“恶魔那种人就是如此,光艳的只有最外的那一层壳子,险险维持的也只有外在的那一点点自尊,一旦表皮被人撕开,就只会用暴力和朽坏不堪无可救药的顽劣态度负隅顽抗,虽然那不过是一种自暴自弃,大概是不肯接受自己的软弱和愚鲁,便只是催眠一样陶醉于自我满足。”高塔看着那个小姑娘,“他就是那样一个人。”

小姑娘倒是笑得很畅快,眨眨眼睛颇为调皮地开口,“和我想象的一模一样啊恶魔先生。”

“你认识他?”高塔不由得仔细打量起那个小姑娘,很含混的可以称为美丽的一张脸,但并无需赘述,说到底也不过是姣好的五官曼妙的身材,是一切所谓美的标准模板中的一个,是一切所谓美人中无可无不可的一个。

“当然认识啊,不过是在恶魔先生死前没多久。”女孩歪歪头,露出点狡猾的神气,“那种方面的坦诚相见,高塔医生你懂的吧。”

“恶魔不是一个有趣的人。”高塔自顾自下了定义。

“医生你还真是有礼貌,你大可以说他一生愚蠢的可笑,是所有人最不想过的生活的标杆。”小姑娘哈哈地笑起来,“说真的,所有人都巴不得他死。不过倒也不是因为他是多大的恶人,你知道做大恶人也是要有智慧的,可惜恶魔先生那么蠢。恶魔先生啊,他只是个人渣吧。”

这样言之凿凿的判定让高塔一时无话可说,只好疑惑的望着面前渐渐收敛了大笑却慢慢流泻出些微哀伤的姑娘。

“可是就算他是一滩烂泥,我也应当爱他啊。”小姑娘这样说着,弯着眼和唇角,表情里是不知深浅的空虚。

高塔于是记起那时恶魔说过的话。

那句大抵称得上是遗言的话。

“哪怕我杀人放火哪怕我罪该万死,你也该爱我啊。”说这话时,对面人手中的刀正对着他的心口。

“我爱你啊,我爱你啊,恶魔。”刀刺入胸膛的那个瞬间恶魔似乎愣住了,圆睁着眼,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歪着头好像想说些什么,却只从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几声气音,倒退了两步低下头脸上是混杂着无法相信和不知所措的茫然无辜。汹涌而出的血液就像炸弹被引爆时骤然腾空的烟云,不管不顾恣意膨胀扩散,终于在某个刹那一切寂静,只有暗红的色泽依旧蔓着布料的纹络蜿蜒,惨烈得溃不成军。

“好热啊。”他这样无意识地喃喃,声音越来越低。

恶魔死时靠墙站着,半晌尸体才倒下来。

最后一丝夕阳余晖透过窗子落在他脸上,明晃晃的,林睁着的眼里便因此掠过一尾潋滟的光,像一眶要落不落的水。

持着刀的人就在那一丝余光完全消散时崩溃大哭起来,黯淡下来的天色只能隐隐约约看见其中飘荡不息的灰尘,扑落落散的人遍身都是。天地寂静,那哭声就渺渺的,竭尽心力撕心裂肺也浅淡得毫无情绪。

持刀的人名字是太阳,高塔说出这句话时小姑娘竟然发了疯一样地摇头,“我不相信,不会是她,为什么是她,怎么会是她呢,”歇斯底里地,喃喃着。终于平静后又露出一个格外苍婉的笑容来,“如果是太阳的话,恶魔先生该多可怜啊。”

“可是啊,也对,恶魔先生那样的人,也只配落得一个最讨厌的死法吧。”小姑娘始终挂着那抹笑,“我是月亮,是不是很有趣?太阳是我的亲姐姐。”

“太阳啊,她总是说他最爱恶魔先生了。”月亮的语气寡淡,“可是,他不过是爱他自己罢了。恶魔先生对他来说,算是什么呢?”

恶魔的一生乏善可陈,正如月亮所言的,是所有人最不想过的生活中的标杆,烂泥一样的人生。除了一副美得轰轰烈烈的皮囊,恶魔其实一无所有。深渊中如他这样的人实在是太多,多得仿佛他也不过是芸芸众生中再普通不过的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