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第一条便是,先帝诸子中,还多有母族兴盛者,众臣从未想过,会是今上登位。”
步故知似是领悟到了什么:“先生之意,是另有势重者支持今上?”
祝教谕点点头:“当年为师也不过才入仕途,其中隐情无从知晓,只是知道自今上继位之后,国师之权便越来越重,而国师,便是巫医。”
“再往前说,先帝晚年,极其看重巫医而寻长生,甚至封了个国师,先太子也因此与先帝多生龃龉。”到此,便不好再说了,而步故知也是明白了,这皇室秘辛怕是与巫医脱不了干系,而今上也多半是由国师支持上位,自然在掌权之后,会支持国师代表的巫医。
但步故知并不信今上会完全不知巫医之弊:“学生不解,仅是为了回报国师,又何须在全国扶持巫医独大?先帝晚年不也没如此吗?”
祝教谕沉吟片刻,缓缓叹道:“这便要说到第二条了,虽然国师能支持今上承嗣,但这不代表先帝诸子就能甘心俯首,而国师再有权势,也不出京城百里。今上虽命先帝诸子即刻就藩,然也只缓解了一时之危,诸王在各地并不安分。”
他徐徐摇了摇头:“于是,国师提议,在全国各地扶持巫医。”
步故知逐渐攥紧了拳:“也就是说,巫医并不是单纯的术医之士,而是国师延伸到全国的爪牙。”
祝教谕:“不错,巫医犹如国师的一双双眼睛,盯紧着束缚者诸王,并且巫医也能在全国敛财敛势,这四十余年来,不仅有大笔的资财输往国师府,并且随着巫医越盛,百姓对国师的崇信便也越高,而今国师在朝中虽不入官阶,但早已凌驾于百官之上!”
他不仅有些痛心疾首,语有哀哀:“如今,谁人不归顺与国师,就难在朝中立足,蠹虫啊!蠹虫啊!”
步故知突然明白了祝教谕缘何在这小小的东平县,但不忍再说。
祝教谕的院子正是坐南朝北,院外便能见北天,而此刻祝教谕正望着那个方向:“经过这四十余年,虽再无诸王不服,但”他轻笑一声,似有冷意:“但今上也再不能管束国师,甚至多为其掣肘。”
步故知不禁正坐:“可现今,一定事有转机,先生才会收学生入门下,对吗?”
第63章 饮鸩
院外北天渐有淡云聚拢, 风起须臾,云卷云舒,诡谲不定。
祝教谕闻言敛了面上冷意, 缓了神色:“故知未免太过妄自菲薄, 以故知之才,无论何种境况, 为师都是愿意为你之师的。”他语有一顿:“毕竟故知聪慧如此,为师话还未露其意, 故知便能猜到, 事已有转机了。”
步故知并未因祝教谕的夸赞有任何自得之像,而是一如往常般静坐在那,只有眸中神色如风过吹皱了平静的湖面,渐起波澜。
“今上扶持巫医挟制诸王,无疑是饮鸩止渴, 朝中多有不满, 就连今上”祝教谕缓缓摇头:“恐怕也早有悔意。”
“可国师已不是先帝在时以长生之术媚上求存的小小巫医了, 而是如今朝中,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 甚至,翻云覆雨, 直逼皇权。”祝教谕凝着木匣的一角,似在出神, 只是眸中透露出的愤恨之意,暴露了他真实的心绪。
他原以为,归隐桑梓, 只做个学中教谕,闲时仿照五柳, 事农定性,就能让他忘却庙堂之弊,可枉读几十载圣贤书,又令他如何甘心。
所幸,朝中积势已至,也所幸,东平县中,还有个步故知。
祝教谕话锋一转,却直指关键之处:“今上子息不丰,膝下仅有三位成年皇子,且并无嫡子,其中大皇子景王养在皇后宫中,三皇子成阳王乃贵妃所出,四皇子汉安王乃贤妃所出,储位未定,故都未就藩。且今上龙体每况愈下,现今朝中多忧虑储君之事。”
话至此,祝教谕看向了步故知。
步故知略微蹙眉而思:“先生的意思是,现在朝中的局势就如四十余年前一样,国师若想再续权势,就必须扶持一位如今上般支持巫医的皇子?”
祝教谕缓缓点头:“不错。”
这番话倒像是在让步故知入朝后钻研储位之争,可他直觉,祝教谕并非是如此肤浅之意。更何况,国师巫医之害,早已深入全国骨髓,透入了每一村每一乡的血肉,若只是换个反对巫医的皇子当皇帝,就能解决一切问题,那今上亦早可除掉巫医之弊,不必为其掣肘。
当今巫医之害的根本,早不在于上位者的思想,而在于,这四十余年来,天下百姓大多已对巫医有了崇神般的信仰,换句话说,现如今,最得民心者,不是宸极殿中的今上,而是国师府里的国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