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才是巫医之弊难以根除的真正原因,也是正因如此,就连今上也对国师无可奈何。
步故知斟酌着话,将心中所想告知了祝教谕,引得祝教谕连连颔首。
“故知啊故知,如今京城之中,多少重臣混沌于此,只汲汲于储位之争,鲜有见微知著者,而你,远在成州东平,只听了为师几句,就能直指其中肯綮,天道如此,天道如此啊!”祝教谕捋着长须,眼中凝重渐渐化开。
朝中重臣之所以混沌,是因为他们多是久居廊庙者,目之所及只见权势,而不见百姓疾苦。可步故知从不在乎朝中权势如何,他只在乎,身为医生,能不能照顾好每一个患者,能不能真的担起医师之责。
祝教谕逐渐缓了捋须动作,语有迟凝:“不过,若是真让国师再扶持了一位支持巫医的天子,那要想除掉巫医之弊,就更是难如登天了。”
步故知久久没有应话,再开口,也没有如祝教谕所料般询问朝中夺嫡之势:“学生明白了,其实真正的为官之道,不在于如何逢迎今上喜好,也不在于如何周旋众臣关系,而在于,如何能替天下的百姓争一个无病无灾的未来。”
祝教谕又再一次被步故知的思想震撼到:“虽然为师不支持你参与夺嫡之事,但终究,若是能有个同样反对巫医的天子,自然会有利于我们除掉巫医之害。”
步故知摇了摇头,他反问道:“如果,下一位天子一如今上般支持巫医,或是为国师掣肘,难道我们就要放弃除巫医,放弃天下百姓了吗?”
祝教谕愣住了,下一刻,几乎从未体会过的羞惭之意漫上了他的脊骨,在朝中沉浮三十余年中,他自诩时刻将百姓放在了心头,可真的当国师之势无人可挡时,他还是选择了退出了这场纷扰。
在选择退隐的时候,百姓何在心中?在东平县悠闲十余载的时候,百姓又何在心中?
步故知似乎真的有读心之术,宽慰道:“先生虽远离朝堂,可终究还是挂念着天下百姓,若非如此,又何需带学生去云禅寺走一遭,又如何会亲事农桑?”
祝教谕苦笑出声:“原准备,是为师教导你为官之道,可现在看来,倒是让你点拨更多。”
步故知倏地起身,对着祝教谕长长一揖:“方才先生叫我不要妄自菲薄,学生斗胆,想请先生亦不如此,若没有先生相助,学生急巫医之弊的心再切,也终究不过是一席空话,就如先生那日所言,只在东平县当一大夫,绝不可能实现任何为民请命的抱负。”
祝教谕也撑着木桌起身,弯身扶起步故知,眼中已隐有泪痕:“好孩子,反倒是让你来开解我。”他叹出了声:“有君如此,天下困顿可解啊!”
步故知是天生的纯臣,是现如今天下难得的纯臣,他不忍再对步故知说些弄权之道,亦不想朝中的污秽之事挡了步故知的路,那就必须有人能在朝中做步故知的后盾。
祝教谕沉思良久:“明日起,你与裴昂一同来我这学习科考之术。”
步故知没有在意为何祝教谕突然也要收裴昂为学生,而是突然想起了另外一人:“敢问先生,魏子昌可入的了先生之眼?”
祝教谕竟没有丝毫的讶异,而是了然一笑:“看来,你是知道魏子昌的事了。”
步故知没有否认:“只是不忍见魏兄为旁事连累,魏兄亦有大才在身。”
祝教谕叹了一句:“为师自也是不忍见此,可,他未必会领你我之情啊!”
第64章 不要(一更)
裴昂才消化完他即将成为祝教谕门下学生的“喜讯”, 就被他还热乎着的“新师兄”拉来了码头,蹲守他们的“准师弟”。
几乎是站在与上次一模一样的位置,裴昂依旧是想了很久, 还是没想明白, 怎么他现在又在这里。
从河道吹来的风很是清凉,但裴昂觉得, 这都没有他的心凉。
步故知似是终于忍受不了了,抬手以指节揉了揉额角:“裴兄, 莫要在叹气了, 你看河里的鱼都不肯从你我面前游过去了。”
裴昂刚想回嘴:“你这是污”蔑,可蔑字还没说出来,他竟真的看到了一尾鱼才游到他面前,就立马摆了个尾,又回身游走了。
裴昂老实地闭上了嘴, 但没一会儿还是忍不住了, 控诉般地看向了步故知:“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步故知想也没想:“不知道。”
裴昂见步故知是这种“敷衍”的态度, 只觉得自己的拳头好像有些硬了, 他磨了磨牙, 佯装愤恨:“今天可是我回府的大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