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房间的门响了。
一张轮椅被推了进来,推着轮椅的人,兰迦也认识——大张。
可大张不以为然,瞧都不瞧他一眼。
程巳光转身用遥控器摁灭了电视,然后同大张咬耳朵。大张会意,点点头,又走了出去。
“喏,这个轮椅是特地为你搞的……”程巳光垂眼,摸着轮椅把手说,“待会儿带你出去玩,你就坐这个上面,怎么样?”
兰迦全身还是麻且痛,不仅如此,他还是个吃了黄莲,有苦说不出的哑巴,他能回答什么。就算能说话了,程巳光就一定会采纳他的意见吗?
在这段时间,他无数次地想,即使自己真是下三滥,是卑鄙无耻,程巳光这王八蛋,就能以不合法的手段制裁他了吗?
他大概摸清了程巳光的目的,想要以最为残酷的手段来摧毁他的意志,从而能够控制他的心灵和肉体。可他并没有意识到,就算没有程巳光这号人物,他也早就把灵魂出卖了。贪婪、骄奢淫逸,早就侵蚀了他,以至于他直到现在,都从不认为自己犯过错,应该受到惩罚。他把一切责任推给了不公平的命运,而他,不过是拿出自己货真价实的血肉、忍耐、意志力,才站上高处。纯粹的个人选择,怎么就是错误的呢?假如一个人弱到让选择毁灭了自己,那才是失败,活该灭亡。他为什么要在乎活该失败的人?这些年,他就是藏在自己的这套原则下,干了不少罪恶勾当。
只是,他从未想过程巳光会到来,比他更加讲道理,有技巧地作恶。
程巳光干得理直气壮、大大方方,模样还尤为投入。
他恶狠狠盯着程巳光,其实,跟盯着那个同样邪恶的自己,有什么不同?
第46章
程巳光给兰迦稍微变了下装,连拖带拽地将人归置进了轮椅中,以防万一,又加了帽子和眼镜。这副打扮不夸张,因为出了门就能明白。
他们已经不在原来的城市了。室外,迎面而来滚滚热浪,体感温度绝对超过30度。只需一个瞬间,就来到了夏天。
遮阳帽和墨镜,几乎是必需品。
大张开着一辆七座保姆车,在酒店门口接应他俩。
程巳光给自己抹了些防晒,抹完后,皮肤泛着一种假白的光。
车驶向高速公路。公路旁是沙丘和海。其实,在空气中,就能闻到盐分蒸发后的那种味道了。
兰迦被固定在座椅上,忐忑又闷热,根本不知道自己接下来何去何从。
大费周章地从一个地转移到另一个地,他只想到一种可能,他们要解决他,然后再掩人耳目地弃尸。
程巳光杀人如麻,眼都不带眨一下,他玩够他了,他就此失去了活着的价值。
他看着程巳光将一条腿翘到另一条腿上,不时摆弄衣扣,将卷到肘关节的袖子放下,麻质衣料上留下了些褶痕。他若是消失了,大概在这世间留下的踪迹,还比不上这些褶皱。
车停在沙滩附近,路边有许多棕榈树,指示牌上写,这边步行100米,就有一处海滨浴场。
他被再次搬上了轮椅,大张用一条皮带,将他的腰和轮椅紧紧锁牢。
程巳光推着他,往海滨浴场方向走。
可能不是旅游季,或者这是一处未来得及宣传的偏僻海岛,游人很少,零星点缀在海边。商贩也不算热闹,勉强维持。
兰迦没心思观察环境,心里只想,如果程巳光真要他死,希望给个痛快,不是那种钝刀子磨肉。
阳光毒辣,光是走到海滨浴场这一路,他已经被晒得皮肤发烫,这烫和下半身的疼交织,折磨得他奄奄一息,完全失去思考能力。
“以前还是学生时,我会和家人来这里度假……那个时候觉得假期是最值得期待的,可以随便玩,可以吃很多在家里不让吃的,还有游泳、潜水……真的,我很喜欢这些运动……”程巳光说到一半,忽然停下来,“但是呢……发生了一些事情,让我再也没法接受和水有关的运动了。”
兰迦没怎么认真听他在说什么,他勉力抬起手背,擦了擦帽子下的汗,唇干裂,脸卡白。
程巳光瞟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买了两张票,进入浴场。
这里比外面的海滩还安静空旷,救生员瞭望椅上没人,被晒褪了色的遮阳伞棚和白色沙滩椅,昭示着往日热闹。海水清澈,大片堆积的云层下降至海平面,连成一线。鸥鸣声也很清晰,在脑袋上方盘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