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捷“嗯”了一声:“闲着没事的时候收拾了一下。我瞧你写的大多是古文诗句,还有临摹的字帖。”他伸手拿起最上面的一张:“字迹挺潇洒。”
杜誉望着他,眼神有了微妙的变化。
赵捷知道他看穿了自己的心思,遂不再隐瞒,把藏了一年的心事和盘托出:“你以前总喜欢写一些戏曲相关的文章给报社投过去,如今却少见了,反而练字的时候居多。”
在过去许久的光阴岁月里,周派小生艺术是杜誉唯一的念想。可如今,这份牵挂好像正在逐步淡去。
“你是不是觉得,师祖的所作所为对你来说是一种背叛?”犹豫了一会儿,赵捷问了出来:“你已经让我很佩服了。倘若我是你,我大概会发疯。”
啪嗒一声,杜誉的毛笔落到了地上。
他把笔拾起来,用清水洗了一下,捏了捏笔头:“人心很复杂。自私与无私、仁慈与奸诈、善良与险恶完全可以同时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并行不悖。不论是周荣璋、陈合英还是你我,都不是完人、不是圣人。”
“可你从前把戏看得那么重要,现在却只字不提,可见还是在乎的。你脑袋里的道理只能让你表面上麻木,但压根说服不了你的心。”赵捷攥住他的手:“师叔,我只求你一件。我在这里呢,你有任何难处都可以对我讲。别折磨你自己,好吗?”
杜誉低垂下眼帘,一双手即便与赵捷相握,仍冷汗直冒、愈发冰凉,足见其衰弱:“到头来,还是你最知我心事。”
人之相识,贵在相知。人之相知,贵在知心。
赵捷后来想:你既认我为知己,有你这一句话,便不枉我这么多年为你东奔西走、劳心费力。
这份念想支持着赵捷,让他独自度过了无数难熬的时刻,以至于自2006年起,关于唱戏无论遇到多么难的困境,他从没想过后退一步。
我今竭力,以答知音。
杜誉的身体每况愈下,2000年下半年,他在医院住了很长一段时间,临近春节才回了家。
除夕夜,联欢晚会开始播放的时候,杜誉正盖着一条厚毛毯,半躺在家里的沙发上。
“师叔啊……”赵捷走到他身边坐下,欲言又止。
“怎么了?”杜誉放下暖手的热水杯,轻轻挑眉:“有话就说。跟我还见外?”
赵捷牵住他的手,微微低头:“我舍不得你。”
杜誉用另一只手轻轻抚过他的脸,让他抬头看着自己:“就像你当年对我说的,人的寿命有限,生离死别不过是早与晚的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