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芳见他来了,起身见礼。
曹铄点了下头,袁芳侧身站到一旁。
等他向丁瑶见了一礼,丁瑶才问道:“你知道卞氏那个贱人刚才来过我这里?”
“我已经听说了。”曹铄回道:“她应该是来向母亲辞行的。”
“她要走就走,来向我辞什么行?”丁瑶没好气的说道:“每次我见到她,都是恨不能把她给生生的掐死。当年她造了多少孽,如今能够全身离开尚且不懂得知足,反倒还在离开之前来我这里示威一把。”
“母亲也许是想的多了。”曹铄回道:“如今我才是魏王,而后宅也是母亲说了算,她又怎么敢向母亲示威?”
“她还有什么不敢?”丁瑶冷冷的说道:“要不是她来了我这里一场,我不想把事情做的太绝,惹天下人耻笑你,即便她有一百条性命,我也让她丢在了半道上。”
“她已经掀不起风浪,母亲又何必在意她活着还是死了?”曹铄说道:“虽说当年她办了不少错事,可母亲要是把她给杀了,也还是会落世人笑柄,说母亲心胸不够广博,连个失了势的人也不肯放过。”
“你说的倒也是没错。”丁瑶点了点头。
她随后对曹铄说道:“我把你找来,并不是要问你这件事。卞氏那个贱人是死是活我并不关心,我只问你,恒儿有没有说过,想把子文和子建留在他的身边?”
“恒儿确实说过。”曹铄毫不隐瞒的当即回道。
“既然他说过,你为什么还要把子建打发到封地去?”丁瑶问道:“要是此事让恒儿知道了,他又会怎么想你这个父亲?”
“无论他怎么想,这件事我都是非办不可。”曹铄回道:“我把子建打发到封地,其实正是考虑到恒儿以后的路途会走的更加顺畅一些。”
“说说你的道理。”丁瑶示意他说下去。
曹铄回道:“子文和子建都是恒儿的叔父,俩人跟随在恒儿身边,眼下确实可以给他不少帮助,可他们毕竟是恒儿的叔父。恒儿出征,要是所有的事情都要顾虑他们的看法,无论做什么都会有所掣肘。久而久之,俩人会渐渐培养出驾驭恒儿的习惯,而恒儿也会慢慢习惯被他们驾驭。大魏的江山,我早晚是要交给恒儿打理,又怎么可能允许有人在他的面前指指点点?倘若他真的会因为这件事感到心中不爽快,我这个做父亲的也只能让他继续不爽快下去。”
“还是你考虑的周全。”听完曹铄的解释,丁瑶点了点头:“这些我可是从来也没有想到过。”
“不是母亲没有想到,只是太过疼爱孙子,所以事事都在顾虑恒儿的感受。”曹铄回道:“其实母亲应当知道,恒儿已经长大成人,无论是我还是母亲,都不可能跟在他的身边太久。他离开我们成就自己的大业,只不过是早晚的事情。母亲对他越是不舍,恒儿越是离不开母亲的羽翼庇护。倘若他一直都在祖母羽翼之下,又怎么能够成就大事,被万民景仰?又怎么能有资格接管大魏,从此让百姓安康度日?”
曹铄说的这些对丁瑶确实有着不小的触动。
可身为祖母疼爱孙子,是她生为女人的天性。
她轻轻叹息了一声,对曹铄说道:“你说的确实没错,我也知道这么做对恒儿没什么好处,可我毕竟是他的祖母,你应该能体谅我的心情才是。”
“母亲的心情,我怎么可能不懂得体谅?”曹铄回道:“我只是想请母亲明白,很多时候,我们庇护的越好,对恒儿越是没有好处。身为曹家的儿子,身为大魏的长公子,他最应该做的就是尽快成长起来。他的背后虽然有整个大魏,虽然有整个曹家,虽然有母亲虽然有我这个身为魏王的父亲。可我们能给他的,仅仅也只是外在的依靠而已。他真正所能依靠的,只有他自己。恒儿不仅要学会依靠自己,他更应该学会让整个天下的军民都依靠于他。毕竟将来他会是大魏的主人,没有一个做家长的模样,又怎么可能成为天下的主人?”
丁瑶默然点头。
她还没想到接下来该怎么说,曹铄接着说道:“母亲昨天说要见黄家小姐,我已经令奉孝前去接她们了,想必过不多久,黄夫人和小姐应该就会来到。”
“你有没有让人去把恒儿请来?”丁瑶向曹铄问了一句。
“还没。”曹铄回道:“急着来见母亲,就没顾上他。”
“胡闹。”丁瑶瞪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道:“稍后要来的是他的媳妇,你居然没让人去把他给请来。难不成要等到黄夫人来了再派人去请?”
“母亲训斥的是。”曹铄回道:“是我疏忽了。”
“去把长公子请来。”丁瑶看向旁边的侍女,吩咐了一句。
侍女答应了,退了出去。
“母亲。”曹铄说道:“我打算等到恒儿与黄家小姐见了,送他去黄家住些日子。”
“为什么要送恒儿去黄家住些日子?”丁瑶眉头微微一皱:“难不成家里就多他一个?”
“不是。”曹铄辩解道:“我是觉着恒儿应当与黄小姐多相处一些日子,以后俩人也不至于过于陌生。”
“总是要生活在一处的。”丁瑶说道:“两个孩子要是彼此喜欢,那就早些给他们把婚事办了。我们曹家又不是办不起婚事,拖拖拉拉像个什么样子?尤其是你居然还想着要恒儿去黄将军家里住些日子,难不成是想要大魏的长公子给人做了上门女婿?”
早先的打算被丁瑶一口回绝,曹铄只好回道:“母亲要是觉得不妥,那就不让他去好了。”
“当然不妥。”丁瑶说道:“大魏长公子,本应是万民景仰的人物,还没有成婚,就把他给送到了新妇娘家,居然还是住些日子,我是不明白你这做父亲的怎么想。”
“我也只是寻思着,是不是该让恒儿与黄家小姐有个接触。”曹铄回道:“只是没有想明白其中过节,既然母亲点醒了,也就不会再胡思乱想,还请母亲千万不要往心里去。”
“我怎么可能不往心里去。”丁瑶轻轻叹息了一声,对曹铄说道:“身为父亲,你理应多为儿女着想。我也知道你这些年四处征伐忙的很。可如今中原已经平定,长安正在重建,距你称帝的日子也是越来越近,你总不能一直这个样子?至少也要让孩子们看到,你随时都在考虑着他们。”
“母亲教诲的是。”曹铄回道:“我必定遵照母亲教诲从此多用些心思在后宅。”
“让你用心思在后宅,可不是要你每天只知道在女人堆里拱着。”丁瑶轻轻的叹息了一声:“曹家的男人都是个什么品行,我还能不清楚?留你在后宅,说不准每天都是在和夫人们胡闹瞎来。我其实也不是要你怎样,只是提醒你,人生一世值得在意的人和事并不少,天下没有打下来以前,我也不会说你,毕竟乱世之中能够活下去就已经是十分不易。可如今天下大安,你总得把心思收一收,别外面的事情明白,到了自家的事情,却糊涂的不行。”
“母亲教诲我都记下了。”被丁瑶训了一通,曹铄也不争辩,只是不住的答应着。
他这副模样,让丁瑶看了是又生气又好笑。
丁瑶生气,是因为她知道,曹铄虽然嘴上答应的挺好,可真的到他做了,一定不会照着她想的那样。和曹铄说话,无论什么时候,都会让人有种一拳头打在棉包上的感觉,让人感到丝毫用不上力气。
她觉得好笑,是曹铄身为魏王,面对她的时候,居然是恭顺乖巧的很。
当年的曹铄这样,说不准是出于利益上的考虑,不得不在她面前表现出乖巧的一面。
可如今已经一统了天下,把整个天下都紧紧攥在手中的曹铄,在她面前居然还是这样一副乖巧模样,就由不得丁瑶觉得这个儿子是真心待她,也是真心把她认同为生身之母。
“算了。”丁瑶叹了一声,对曹铄说道:“看你这个模样,也是不会把我说的话放在心里。我说的越多,你越是烦躁,说不定是嘴上答应的好,可真的做起来,却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母亲这么说,可就是冤枉我了。”曹铄苦着脸说道:“我可是把母亲说的每一句话都给记了下来,绝对不敢有半点敷衍的意思。”
“你也先坐下吧。”丁瑶朝他按了按手:“等会恒儿来了,看见你在这里站着,还不知道怎么回事。不管怎样,你毕竟是魏王,也是恒儿的父亲,在他面前怎么都得留些威仪。”
“在他面前确实该有,可在母亲面前,我始终只是母亲的儿子。”曹铄谦恭的回道。
“有你这句话,也就够了,你先坐下吧。”丁瑶再次招呼,曹所才谢了她,在袁芳的上首坐了。
没过一会,得到消息的曹恒来到。
进了房间,见父母都在,曹恒也是有些意外。
他先是向丁瑶见了礼,随后又向曹铄和袁芳问了个安,这才在下首坐下。
曹恒听说是要见他未来的夫人,来到这里以后,就连半句话也没说过。
反倒是丁瑶与曹铄、袁芳一直都在谈论此事。
“黄将军家的女儿,武艺怎样?”丁瑶想曹铄问了一句。
“我曾听黄夫人说过,她从小没有习练过武艺。”曹铄回道:“由于是个女子,黄夫人只是传授了她女红针织以及读书写字。黄夫人还说了,黄小姐可是写着一手好字。”
“女孩儿家,没有习练武艺也是好事。”丁瑶笑着说道:“可不要等他们成婚以后,整天欺负我的孙儿。”
看向曹恒,丁瑶问道:“你父亲安排了这门亲事,你觉得怎样?”
曹恒回道:“只要奶奶和父亲、母亲觉着好,我没什么看法。”
“看法还是得有的。”丁瑶说道:“今天请
曹铄和郭嘉离开以后,曹植当即收拾行装。
他也不去向曹恒辞行,直接去了皇宫后院见了卞夫人。
卞夫人还像往常一样正在修剪着花枝。
听完曹植的来意,她微微一笑,很平静的说道:“我知道这一天总会来的,好在他并没有要把你留在洛阳,而是要你返回封地。”
“长兄的意思并不只是要我返回封地,而是要我和母亲一同前往。”曹植回了一句。
“我也该走了。”卞夫人轻轻叹了一声,她扭头向居住的阁楼看了一眼:“自从来到这里的那天起,我就知道不是长久的住处。”
“还请母亲快些收拾,随我一同离开洛阳。”曹植躬身催促。
“哪有什么好收拾的。”卞夫人说道:“让侍女们去办吧,我倒是得去见一见大夫人,自从邺城之事以后,我和她也就没有见过。虽然住在同一个庭院中,彼此心中却有隔阂。起初是她不肯见我,后来则是我在刻意回避着她。可我也知道,总有一天我们是要重逢的,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
“母亲还去见嫡母做什么?”曹植说道:“这个时候实在是不应该横生枝节。”
“我哪里还会生什么枝节。”卞夫人悠悠的说道:“自从子桓走了,我的心思也已经死了。子文对魏王是死心塌地,你则是没有枭雄气概。至于曹熊……”
说到这里,卞夫人摇了摇头:“你们兄弟三个,还是好好活着要紧。”
曹植没有吭声,他很明白卞夫人此时的心情。
当年的事情她一定还没有放下,可是放不下又能怎样?
曹丕当权的时候,他们还会被曹铄给戏弄了,以为已经占尽了先机,哪想到一切居然都只是曹铄布的一个局。
如果曹铄不肯把邺城让给他们,如果曹铄没有从开始就想过要把曹丕给杀了,他们甚至根本没有任何翻身的机会。
曹彰一直都是死心塌地的追随着曹铄,要他反叛大魏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至于曹植,或许是看穿了一些什么,可凭着他的实力,又怎么会是曹铄的对手?
只怕是才起事,就会被曹铄给灭个干净。
卞夫人生养的几个孩子中,年纪最小的曹熊如今也是碌碌无为,只做个名义上的封王,根本没有任何成就一场大业的机会。
自从曹丕死后,卞夫人的心也死了。
她知道,无论她做什么,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摆脱曹铄给他们留下的阴影,也不可能在曹铄的面前掀起风浪。
倘若曹彰、曹植等人能够留在曹恒身边,或许等到曹铄百年以后,他们还有丁点机会驾驭大魏。
然而曹植来到,说是要带着她离开洛阳的时候,卞夫人就明白了一切。
她所有的念头都在一夜之间被彻底摧毁了。
曹铄不可能给她留下任何机会,也不可能让她又任何翻盘的可能。
她唯一可以做的,就是老老实实的跟着曹植前往封地,从此再也不掺和进大魏的任何事务。
“你在这里等着我,我去见大夫人。”卞夫人交代了曹植一句,就带着一名贴身侍女离去。
曹植本来还想劝她不要再给自己找麻烦,可她却执意要去见丁瑶,也只能由着她。
毕竟去见丁瑶,也不是惹出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离开住处,卞夫人往丁瑶的住处来了。
丁瑶这里,袁芳一早前来问安。
她还没有离去,侍女就来禀报,说是卞夫人来了。
“母亲这边有事,儿媳先告退了。”袁芳欠身向丁瑶一礼,准备告退离去。
丁瑶阻止了她:“她来她的,你走什么?这里是洛阳,你的夫君才是魏王,全天下就没有你不能留的地方。坐在这里,听听她要说什么。”
袁芳答应了,在丁瑶的下首坐了。
“等会见了她,没必要和她见礼。”丁瑶吩咐袁芳:“只要点一下头也就是没有失了礼数。”
“母亲说的,儿媳记下了。”袁芳应道。
丁瑶这才吩咐侍女:“把她请进来。”
侍女答应了一声退了出去,片刻之后引领着卞夫人来到。
走进丁瑶的房间,卞夫人看见袁芳也在,向婆媳俩分别行了一礼。
“你不在住处好好呆着,来我这里做什么?”丁瑶冷冷的问道:“难不成还认为我和你有什么交情?”
“大夫人是后宅之主,我也算是后宅的人,眼下要离开洛阳,当然应该来这里辞行。”卞夫人说道:“今日离去还不知将来有没有机会重逢,因此来与大夫人道个别。”
“辞行?”并没听说卞夫人要走,丁瑶疑惑的问道:“你要去什么地方?”
“魏王要子建带着我返回封地。”卞夫人说道:“子建前去招呼,我也只是寻思着,既然要走,如果不来知会一声总是说不过去……”
“要走就走,你也没必要知会我,我也没把你当成后宅的人。”丁瑶说道:“当初容你活着,也是子熔念在你还有三个儿子的份上。倘若不是子文、子建他们曾做过对的选择,凭你以往做的那些事情,早已死了不知多少回。”
“大夫人教诲的是。”卞夫人轻声应了。
“你今日要走,我也没什么可送你的,只送你一句话,要是你肯收下最好,不肯收下,只当我没说过。”凝视着卞夫人的眼睛,丁瑶一字一句的说道:“不要作死。”
卞夫人当然明白丁瑶送这句话的深意,也知道这句话对她来说有着怎样的意义。
她以往做的那些事情,说的直白一些就是在作死。
丁瑶还肯对她说这些,也是意味着还没打算对付她。
欠身一礼,卞夫人对丁瑶说道:“大夫人交代的事情,我铭记于心。”
“能够记下当然最好。”丁瑶摆了一下手说道:“你先去吧,交代子建路上多带些干粮。穷家富路,可不要在半道上亏待了自己。”
“多谢大夫人提醒。”卞夫人再次向丁瑶和袁芳欠身一礼:“我就不叨扰大夫人,先行告退。”
丁瑶点了下头,任由她退了出去。
等到卞夫人离去,袁芳问丁瑶:“母亲,夫君要她走,她只管走就是,没来由的跑到这里做什么?”
“做什么?”丁瑶冷冷一哼:“无非是来公司我,她可以活着离开洛阳,向我示威来了。”
“要是母亲想杀她,即便有一百个她,也是被杀了。”袁芳诧异的问道:“她这么做,和找死又有什么分别?”
“所以我提醒了她一句,要她不要作死。”丁瑶说道:“她听的明白当然最好,要是听不明白,也只能由着她了。”
“母亲没打算把她留下?”袁芳说道:“我总觉得让她离开洛阳,或许是个不小的错误。”
“留不留她并不在你我,而是在你家夫君。”丁瑶对袁芳说道:“你家夫君认为需要留她,我们就可以给她留下,哪怕是杀了她都成。可他要是认为不需要给她立下,我俩做了决定又有什么用处?既然是他让子建带着卞氏离开,我俩只当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件事好了。”
“母亲教诲的是。”袁芳应了一声。
卞夫人当年做过的事情太多,因为她的野心而死的人也太多。
袁芳还真的是不想把她轻易给放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