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大器摊手:“老爷,你也知道你读书是要当官的,我从来没听说过古往今来有哪几个当官的是出身在柴房里的?更有哪个状元会元在柴房里出头?老爷你可知道,与我讲一讲?”
面对孙大器满满的嘲讽,孙承宗平静道:“古时有人能从土木工匠当上宰相,姜子牙还未出山前还是个渔夫,住柴房为何不能出头?”
孙大器道:“老爷此说莫非往脸上贴金吗?好,我不说住柴房,只是学士老爷请老爷你住在他的家中,你为何不肯?非要来客栈住柴房?”
孙承宗道:“我不是早说过了,先生他已是侍讲学士,眼下更是会试主考官,我若住他家中不是自取嫌疑吗?别人会怎么看先生?”
“那为何浙江的陶公子还住在学士老爷的家中,他就不避嫌吗?”
孙承宗闻言一愕,然后道:“他自是不同。他一直都是先生的门生,这是谁都知道的事。”
孙大器当下道:“老爷,这就对了。你看这陶公子是学士大人的门生,这京城里哪个人不知道,听说了的人都是高看他一眼,就算是学士老爷成了主考官,他也没有搬出去。更没有听别人非议什么,反而大家都在说这一科陶公子很可能高中,而老爷你呢?在外人面前向来绝口不提,当年你是学士大人的幕僚,此事若是别人知道个一点半点,就不会人家住客房,咱们住柴房!想想那掌柜势利的嘴脸我心底这气就不打一处来。”
孙大器说的反是令孙承宗一笑。
孙承宗道:“我取则取矣,就算这一科不中,还有下一科。但若是我这科中了,就算我不说,别人也会知道我与先生的关系,到时候更累及先生清名。先生对孙某不仅有恩,并且一心栽培,更胜于老师,当初我在归德办错了事,他没有责怪我,反而帮我弥补。我孙承宗不是不知恩图报的人,就算再如何,也不可有丝毫有碍先生名声的地方。”
孙承宗轻叹一声,当初林延潮叮嘱他上京找朱赓。
孙承宗去了,但朱赓不知从哪里听说了孙承宗在归德犯了错,以为他得罪了林延潮,当下翻脸不认人,对他甚是怠慢。
所以孙承宗从朱赓那也没得到帮助。
孙大器听了一个劲的摇头,正在他恨铁不成钢之际。
但见柴房的门一开,原来是客栈掌柜走了进来。
掌柜一脸笑呵呵地问道:“孙老爷,怎么样这柴房住的可舒服吗?”
孙大器冷冷地道:“柴房舒服不舒服,你不是早知道吗?”
孙承宗瞪了孙大器一眼,孙大器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孙承宗与掌柜道:“承蒙掌柜照顾,孙某吃住一切都好。”
掌柜继续笑呵呵地道:“那就好,那就好,孙先生我与你说,不是我亏待你。这柴房是我们客栈的风水宝地啊!真的,你看此处向阳,还有这柴薪,此乃何意,欣(薪)欣(薪)向荣啊,再看这柴薪当床,就是圣人之学,薪火相传啊!”
“这些都是高中的吉兆,别的不说,在这里睡一晚,浑身上下暖意十足,这二月天里连个炭盆都不用升,铁定冻不着你。”
孙大器呵呵连续几声,被孙承宗瞪了一眼止住了。
孙承宗笑着道:“多谢掌柜了,孙某也是觉得住了柴房夜里暖和很多。”
掌柜笑着道:“我就说嘛,咱们是老主顾,怎么也不会亏待你的。总而言之,这柴房好处,一天一夜都是说不完,就今天楼上的举人还问我打听这柴房租不租,他们说要从客房搬出来与你换,我想也不想一口替你回绝了。”
“只是你也知道柴房这等好地,实在是……抢手,咱这么大的客栈里就这么一间柴房,让让孙先生你住了。而孙先生你交的房钱转眼就要到了,到时候出了空,我是不是要给你留着啊?”
“当然,当然。大器给我拿房钱来。”
孙大器满脸不情愿地从柴薪搭成床铺地下拿出一褡裢。
看着这破旧的褡裢,掌柜嘴角一翘,轻蔑之色一抹而过然后又满脸堆笑地道:“一个月房钱不多三两银子,承惠了。”
孙承宗当下道:“不贵,不贵。大器还愣着做什么?”
“住个柴房还一月三两?还照顾?”
孙大器不情不愿地从褡裢里取钱给了掌柜。掌柜拿着手里顿时眉开眼笑,当下对店小二吩咐道:“今晚给孙先生加条鱼,好生补补,来日高中了不会忘了你的好处。”
店小二当下应了。
掌柜收了钱立即离开柴房,来到柜台上将银子称后,冷笑道:“就这穷酸还考举人进士,哪个举人老爷混的有他这么寒碜的,我在这柜上这么多年一双火眼金睛,什么人能中,什么人不能中,还不知道?住柴房也想出息,做梦!”
而在林府中。
陈济川得到家丁禀报,得知孙承宗住在柴房里,不由笑了笑。
那家丁道:“老爷当初要咱们好生照料孙先生,若是回来知道孙先生住在柴房里,定饶不了咱们。”
陈济川摆了摆手道:“不妨事,一切由我当着。”
那家丁一脸疑惑道:“之前你让我等在朱侍郎那边放出风声,让朱侍郎以为孙先生与老爷不和,将孙先生赶了出去。这些小的都不明白,管家能否透个话让小的明白一二。”
陈济川道:“你不要问,我在老爷身边这么久,怎么做才是帮老爷的,我还不比你清楚?你听命办事就对了。”
说完陈济川端起茶呷了一口。
而就在这时,贡院之内。
林延潮刚刚从聚奎堂回到了自己主考官房内,这还未开考就忙碌了一日,想想明日正考,自己的事一点也不比考生少,想想还是早些休息。
当下林延潮吩咐人打一盆热水来,准备洗脸洗脚后就休息。
来人端着一盆热水就离开房间,林延潮闭目养了会神,走到热水边正要丢毛巾洗脸,却看见书案上不知何时放了一封信函,正压在自己白天看的书下面。
林延潮见此目光一厉,方才那下人进屋时并没有到过书案。
这份信是何时是何人送进来的?
林延潮不动声色,走到书案前去了信函,这信函上没有署名。
林延潮不由心道,这世上果真没有不透风的墙,这贡院这样封锁内外,隔绝消息的地方,都有人可以将这一封信送到自己这位主考官的面前。
这样的手段,简直可谓是通了天。
那么信里的内容不用猜想也是明白。
林延潮拿着信,揭开灯盏,想要在烛火上烧掉,但转念一想还是停下手。
林延潮拆开信,将信里内容过目。
片刻后,林延潮一掌将信拍在桌案上,怒色一抹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