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殿传金榜,
君恩赐状头。
英雄三百辈,
随我步瀛洲。
这首神童诗每个读书人都是会背的,待说到中状元的风光,英雄三百辈,随我步瀛州,是每个人读书人内心都向往的。
金殿传胪后,就是御街打马,然后赴恩荣宴。对于很多为官后默默无闻的头甲而言,一辈子最风光的时候就是现在了。
帽插簪花,身穿大红状元袍服的杨道宾,接受着众官员,众同科的道贺。
他会试成绩虽是第三名,但对于自己能取中状元却觉得把握不大。他已是望五之年,论年纪才学都不是第一位,能侥幸中个三甲就不错了。
但是金殿传胪时,他被告知为状元时是喜出望外啊。
一整日他都是在茫茫然然之中,不知这一刻是真是假。
最后终于有人透了风声,原来在金殿定头甲时,他之所以挤掉会元孙承宗而列入状元,听说居然是自己相貌更俊伟的缘故。
想到这里杨道宾不由庆幸,没料到状元竟是如此得来的。
杨道宾看了一眼孙承宗,这位当初的会元现在只是居于榜眼。孙承宗肤色黝黑,胡硬如戟,看到这里杨道宾不由心想,难怪难怪,与孙承宗一比较,自己还真算是美男子了。
想到这里,杨道宾摸了摸唇边的八字美胡心道,难怪都说中状元要靠祖荫,这话说的一点都不错,都是爹妈生的好啊!
另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舒弘志却是身登探花,年仅十九岁。
宋朝进士及第,探花郎都是指年轻而又相貌俊美的进士,故而喜欢看戏的百姓,喜欢探花更胜过状元。
这舒弘志年轻是年轻,但明显才学是不如自己的。
至于二甲第一则是会试第二名袁宗道,袁宗道是可惜了,听闻殿试时他的读卷官是许国,许国乡音重,以至于天子不喜,不然论文章袁宗道是真在自己之上的,这状元本该归属于他的。
杨道宾于是又归纳出运气比颜值更重要。
而二甲第二名则是原先的状元大热华亭唐文献。
看到唐文献,杨道宾更是释然。唐文献的房师是赵用贤,赵用贤与林延潮不和是众所周知的,故而……
还有顾允成,也是自己当初看得上,但听说他殿试时卷子说了犯忌讳的话,原先预定头甲的顾允成最后落到三甲二百一十三名。
旁顾左右,本来忐忑的杨道宾,心底踏实了,这状元还是真实舍我其谁啊!
杨道宾在众人追捧中,不免有些飘飘,目光所聚,天下注目,正是他的现在!
这样的风光,林延潮昔年也体会过。
林延潮坐在席上不时接受新科进士的拜贺,这些人以后都是自己的门生,看着这些脸上洋溢着喜色的门生,林延潮不由想到了当年自己在恩荣宴时。
当时他也接受众同科的拜贺,率领着同年们向两位座主申时行,余有丁拜贺,那时的自己风光无量,身处局中。
而今日自己却是以一个局外人,旁观者的身份看着。杨道宾自不用多说,此人有才华,人品也还行,也知道世故,在官场注定混得不会差,但离栋梁之才还差了一些。
林延潮又看向孙承宗,孙承宗当然也是风光,但比起杨道宾却是差了远的。
状元实在太过于光环加持,正如登上月球第一人大家都知道,但第二个能有几人答出?
老百姓们都只会问状元是谁?至于几十年后还有人记得,但榜眼探花,就请恕我记性不太好了。
但在官场上,状元与榜眼起步的差距并不大,甚至庶吉士而登首辅的还不少,比如张居正,高拱,张四维都是庶常出身。
孙承宗眼下就处于这个位子,原本属于他的状元,因为天子一句仪表不称,结果旁落他人,换了一般人都会很沮丧吧。
林延潮心底则想安慰孙承宗,如奥运会里万米长跑,头几圈跑到在第一个的,都是最辛苦的,最后的胜者很少会出自头名。
片刻后,杨道宾,孙承宗,舒弘志带着众进士来至王锡爵,林延潮,沈鲤桌前一一拜祝。
王锡爵身为会试主考官,又是当朝宰相,自是重中之重。
王锡爵名声很好,不结党,不巴结阉竖,在外人看来无疑是真正的君子。但在门生而言未必是件好事,他们初入官场,正是要抱大腿的时候。
但还不熟悉官场之事的新进士眼底,王锡爵品行高洁,令他们心中向往。
主考官里论及拉帮结派,张四维算是一把好手,万历五年众门生里李植,江东之,羊可立在替他倒冯,倒张,倒申等事件里立下赫赫大功,而他们也因此平步青云。
话说回来,张四维太会玩弄手段,久而久之天子也是看透了。
他丁忧回家之后,天子就让申时行担任中极殿大学士,取代了他的位子。
所以有申时行在,张四维无论如何也是回不来了,之前还有丁忧的借口,然后就是称病拖着,现在听闻是假病变成了真病,礼部前几日都已是在商量给张四维一个什么谥号了。
众进士拜完王锡爵,然后来拜林延潮。
原来副主考内定是沈一贯,沈一贯是吏部侍郎,手握实权,这实权还是最重要的铨选。
而林延潮现在虽是储相,可手中没有实权,就目前而言不可能如王锡爵,沈一贯那样给门生们提供实质的帮助。
换了其他人处于林延潮这个位子,考生肯定是要轻之了。
但林延潮就不一样了,现在他的名声太大了,文宗加三元光环,骂过太后,璐王还活蹦乱跳的人,就算他不当宰相,将来也不失为名臣,史书上肯定是有他一笔的。
杨道宾是很会计较的人,他在林府上住过,听过他的门生高谈时论,他心底是向往的。而且当初他也尝到投靠林延潮甜头,尽管现在他是状元了,但以后在翰林院还是要仰仗林延潮的。
杨道宾向林延潮深深一拜道:“学生杨道宾拜见恩师!”
林延潮点点头道:“惟彦不必多礼。”
杨道宾主动道:“学生荣幸与恩师同乡,以后在翰院恳请恩师多多指点。”
林延潮笑着道:“不敢当。”
然后是孙承宗,二人目光相对。孙承宗心底雪亮,考前自己没有马车,为何展明的马车会出现,以及林延潮种种关切,尽管对方没有明的表示,但自己却是一清二楚。
孙承宗想到这里深吸一口气拜到道:“学生孙承宗拜见恩师。”
后面的众考生心想,孙承宗与林延潮听说早就相识,而眼下却一句不提,是不是有点……就如状元杨道宾少说也要提个同乡,拉一拉关系吧。
林延潮淡淡道:“不必多礼。”
这一幕落在不少有心人的眼底。
到了探花舒弘志对方还有几分脸嫩,虽说是官宦子弟,但还是太年轻了,拜见自己时一副紧张忐忑的样子。
林延潮心知他的文章,多半不是自己写的,很可能是考前出自他父亲,或者是岳父,甚至是张鲸的授意。
下面袁宗道,陈应龙,于士廉一一拜见,他们都入了二甲。
还有同乡后辈林继衡,门生侯执躬进了三甲。
顾起元,安希范等人青史留名的人物也是向林延潮行师生之礼。
但众门生们还多是聚在王锡爵左右纷纷道:“学生初入官场,恳请恩师告诫。”
王锡爵看向这些门生们,虽说彼此并非真正师生,但心底也盼着他们能为国家做一番事。王锡爵目光有些殷切:“既诸位推老夫说几句,那么老夫告诫诸位初入官场一定要记得慎始二字。”
“昔年吾转迁时,拜谒吏部尚书张仁和,张仁和常与老夫说,初入仕路,宜审交游,若张某,可与为友。”
“张仁和还以一事为鉴,他有一个轿夫蹑新鞋,自灰厂过长安街时,皆择地而蹈,战战兢兢,唯恐污其新履,待转入京城,渐多泥泞,偶一沾鞋后,列不复顾惜。居身之道,亦犹是耳。倘若一失足,将无所不至矣。老夫听此故事后,无一日敢忘,故而诸位为官当慎始也。”
众举子听了都是震撼,这故事说的是一个轿夫穿新鞋,开始怕脏,择路而行,后来不小心弄脏了一点,于是再也不小心无所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