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八十四章 密议

大明文魁 幸福来敲门 5866 字 8个月前

林延潮闻言大喜:“看来真要多谢恩师了。”

“老爷已是走了。”申九叹道。

林延潮闻言沉默了。

申九道:“官场上的事多做多错,少做少错,不做不错,朝鲜使团的事,可知老爷还有几位阁老替你当了多少风险吗?”

“宗海兄,你为官这么多年,先做官,再做事的道理,用不着我提醒你吧。”

说完申九长叹一声。

次日,天子下旨决定从言官所奏,让礼部部议重拟张璁谥号。

林延潮听到这个消息时,也是稍有些郁闷。

张璁谥号的事是年前御史上疏的,之前内阁一直压着,现在不压了。

林延潮与于慎行,还有四司官员就张璁谥号的事商议了半日。

到了午后,这边内阁又来了公文让林延潮,于慎行,还有主客司郎中董嗣成进宫。

这时候已是到了二月,京城了下了一点雨,天气寒冷。

三人入宫后,随从都各自替他们打伞。

于慎行一面走一面整理他的长须,然后与落后他半步的林延潮道:“内阁也是奇怪,这谥号正议论了一半,就要我等入宫。什么事也不事先说了,神神秘秘的,其中内情宗海你可知道一二吗?”

于慎行见林延潮有些神色凝重,欲言又止。这时林延潮开口:“可远兄,眼下正堂告病在家,礼部只有你我二人主持,到时候你要助我一臂之力。”

于慎行讶异想了想正要相问,这时候几名官吏已是迎面而来道:“见过两位部堂大人,元辅请你们到阙左门。”

阙左门正是廷议之处。

于慎行心底怀疑,但也不会在这时候再问了。

几人一路行来,广场上的青砖凹凸不平,过了几处坑坑洼洼的水洼,方才到了阙左门。

几名官吏请林延潮他们到了阙左门旁的宴房入坐。

林延潮,于慎行刚到屋子就看见屋里两位同样穿着绯袍的大员。

官场上就是如此,以往林延潮官位低微时,一个绯袍大佬也看不见。现在升为侍郎了,打交道的都是这等级别的官员了。

这二人也都是在任的京堂,分别是兵部左侍郎石星,兵部右侍郎杨俊民。

杨俊民是嘉靖四十一年进士,前兵部尚书杨博的孙子,前首辅张四维的两位公子的岳父。

至于石星则是当今朝堂上风头正劲的官员,被誉为济世之才。

除了两位绯袍大佬,墙角落里还站着一名青袍官员,正是职方司郎中申用懋。

于慎行早已满是怀疑,礼部与兵部的官员聚在一起,这是做什么?出了什么事?

这时候兵部尚书严清也在告病,所以兵部现在与礼部一样也是左右侍郎主持大局。

杨俊民,石星都是起身见礼。

于慎行,林延潮也是立即还礼。

杨俊民笑着对林延潮道:“右宗伯不到二十八岁即官拜礼部侍郎,前程远大,家父若尚在就好了,他最喜欢一睹后起俊杰的风采。”

林延潮道:“在下对襄毅公也是佩服非常,出将入相,文经武纬,在本兵时天下倚之安者。”

杨俊民闻言大笑。

石星见了林延潮笑了笑道:“数月之前,右宗伯还是少詹事,而今已是位列部堂,虽早知道右宗伯迟早必与我辈同坐,但如此之快还是出乎石某意料之外。”

石星说完众人都是笑起。

说到这里,石星话锋一转道:“听闻昨日右宗伯到会同馆一行,可是真的。”

林延潮闻言道:“确有此事。”

石星闻言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众人左右对座,唯有董嗣成,申用懋则站在各自部堂的身后。

等了一阵,然后门一开,申时行,许国,王锡爵三位大学士齐至,几人一并起身见礼。

申时行点点头道:“诸公无需拘礼。”

说完三位阁老就各自入座。

申时行一人面南而坐,其余人都是左右对座,只是许国,王锡爵坐在左右第一位上。

申时行沉声道:“礼部与兵部的沈尚书,严尚书,眼下都告病在家,无法前来,故而请两部的侍郎前来商议。”

“所商议之事涉关机要,任何只言片语不可外传,否则必然重办不饶,各位懂了吗?”

众人都是称是。

却说光海君对林延潮如此热情,也令林延潮确实有几分吃不消。

通朝鲜的罪名,比起通倭也好不了多少。

自胡惟庸后,大臣一律不许结交外国,这是官场上的铁律。

当时林延潮为翰林时,在殿上得到朝鲜,琉球使者的一致称赞,者也没有什么,从天子而下,再到百官也不会误会你林延潮什么。

因为你不过是一名小小从六品修撰,能与外邦有什么瓜葛往来的?你要出卖朝廷,根本还不够资格。

但是今天不一样了,身为正三品大员,有资格参与廷议,又是负责大明外交口,林延潮若与朝鲜太亲近,不仅这个位子也就做不久,连乌纱帽也要丢。

林延潮想到这里,对于光海君道:“邸下言重了,本官此来是听闻你有要事禀告我大明天子,所以特来一听,一探是否属实?”

听林延潮公事公办之语,光海君闻言收敛笑容当下称是。

林延潮将之前董嗣成问他的话,对光海君又问了一遍,光海君一一答复。

林延潮想了想问道:“朝鲜上下对于倭国之态度如何?”

光海君谨慎地道:“回禀礼部侍郎大人,朝鲜上下对于倭国都是深恶痛绝。”

林延潮道:“深恶痛绝吗?那这对马岛岛主宗义调是倭寇的人,还是你们朝鲜的人?”

光海君道:“回禀礼部侍郎大人,当年世宗大王在时,挥一万七千之大军远征对马岛,从此对马岛宗氏臣服我朝鲜,并接受我朝官职,我朝也允许宗家总理本国与倭国之贸易往来,但实际上宗家明面上臣服我朝鲜,暗中又与倭国有所往来。”

林延潮听了伸手一止道:“朝鲜乃我大明之臣属,又何谈外藩臣服于朝鲜,邸下用词应当谨慎。”

光海君立即道:“是礼部侍郎大人,应作收服。”

林延潮挥手道:“继续说。”

光海君道:“后来因一些事,宗家与我们朝鲜关系日益疏远,现在宗家的当主是宗义调,有传闻此人娶了平秀吉手下大将小西行长之女为妻,所以可以视作宗家已倒向了倭国。这一次此人奉平秀吉之命,两次递交国书给父王要借道伐明。但父王一向忠于大明,绝对不会如宗家那样听从倭国之调遣。”

林延潮点点头当下道:“辛苦贵国国君殿下了,那有劳邸下将此事经过写作一份文书,并言明朝鲜对于大明臣属之心,本官当替你转交给我大明皇帝,到时候朝鲜一切之事,自然有我大明皇帝为你们分担。”

光海君犹豫了当下道:“回禀礼部侍郎大人,父王命在下出使明国,本是秘密之事,不可书于文字,再说递交文书,在下并没有这个资格。”

林延潮摇头道:“若是没有文书,只凭空口白话,我大明皇帝怎么会听信你们这片面之词呢?邸下若是你坚持无法开具文书,那么本官无法将此事上禀天子,更不用说接见了。”

光海君皱眉道:“礼部侍郎大人,在下虽不是朝鲜王世子,但也是王子,岂是信口雌黄之人,此次冒着倭国追究的风险来大明报信,足见我朝鲜对于大明皇帝的忠诚之心,若是侍郎大人质疑我之言,不肯我见大明皇帝,将朝鲜八道子民对大明的恭顺之心置于何地?”

对方情绪有几分激动,林延潮笑了笑,伸手一按道:“邸下是否将自己看得过高了,当年我太祖荣恩,赐海东一隅给朝鲜安身,已是天大的恩典。朝鲜对于我大明的忠诚之心,乃是理所当然,何谈拿来作条件之说?”

“实话与你说,本官身为礼部侍郎,对于万邦与大明外交,不过是在下主理之一,朝鲜虽是海东强国,但也不过是大明的番属国之一,此事本官本不该亲自动问,但念在涉及倭国,邸下又是本官故人,故而这才亲自到会同馆见汝。”

“若是海东君不愿意落于文字,那么本官也不会冒此风险平白将此禀告给大明天子,还请转道返回朝鲜就是,我礼部一定会备齐车马以礼相送。邸下一定要相信,这大明朝上下除了本官,没有第二个人会帮你们这个忙。”

光海君愤慨道:“礼部侍郎大人,你这么做是在误国知道吗?”

林延潮先是笑了笑,然后脸色一变正色道:“邸下,若是没有朝鲜正式文书,凭什么要本官替你冒此风险?你一个番邦小国的王子,我大明皇帝是你想见就见的吗?”

光海君道:“既是如此,在下立即回国就是,就当我们没有来过。”

林延潮冷笑道:“不送,随便说一句,历代朝鲜世子要继承朝鲜国君之位都要我大明册封才行,若你有意世子之位,如此表现实难令我大明皇帝觉得满意。”

说到这里,光海君停下脚步。

没错,历史上这位光海君就是亲明的。

林延潮对外吩咐道:“来人,泡茶!”

光海君回到了座位道:“礼部侍郎大人,可容在下与我朝鲜的官员商量一二。”

林延潮宽容地表示道:“这是邸下自由,当然可以商量,不过你的血书是一定要写的?”

光海君讶道:“什么?血书?”

林延潮点点头笑着道:“没错,血书!”

在会同馆里耽搁了一个时辰功夫。

林延潮方才朝鲜馆离开。

光海君送林延潮出门时道:“本以为林大人是如苏东坡那般的风流才子,但今日一见却是令人大失所望。”

林延潮闻言问道:“那在下是什么?”

“权臣!”

林延潮失笑,然后正色道:“邸下的汉话仍未学到家,这比喻太不恰当了。”

林延潮在朝鲜馆呆了这么久,会同馆里的众主事,大使,副大使们都看见了。

会同馆主事亲自将林延潮送到大轿上,然后低声道:“启禀部堂大人,这会同馆虽说我们礼部主理,但大使,副大使都是由兵部任命当差。”

林延潮道:“本官亲自来会同馆,就没想过避讳什么,兵部要说也就由他们说好了。”

说完林延潮上了轿子,然后吩咐陈济川道:“进宫!”

顿了顿林延潮又道:“你先去探听一下元辅在办什么事?”

林延潮坐在大轿来到了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