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房寰免官后数日,林延潮与于慎行一并前往文渊阁向内阁禀事。
林延潮之前的殿试文章里言,唐朝宰相裴度向天子奏请在相府私宅里召集天下英才商议国事。
这是因为当时裴度要平叛,不可能一一向天子奏事,所以将议事权集中在自己手中,提高政府的行政效率。
而到了明朝,朱元璋裁撤宰相,设立六部,就是为了防止二元化政治。
废除宰相,六部尚书就不用向宰相禀告,直接向天子奏事即可。
但是除了朱元璋这猛人,他的后世子孙,大多都不具备独当一面,单独处理整个天下政务的能力。
所以内阁的作用就体现出来。
内阁原来只是天子的秘书,六部向天子奏事时,天子遇到疑难或者不懂的可以询问请教内阁。
后来国家大事越来越难,天子心想既然自己什么都不懂,索性让六部奏章上达后,直接交给内阁讨论对于奏章处置意见,然后写出关于处理意见的一张小条子,不是更好。
于是制度就如此演变下去,这小条子也就是票拟的由来。
再后来内阁权重,票拟的意见,基本也就成了圣旨的内容。
在虚君政治下,天子只有说是与不是的权力。于是六部为了奏章的通过率,不会先找皇帝商量,而是在上题本前都是先向内阁奏事,得到首肯后,再写成题本。
当然身为尚书也可以不事先与内阁商议单独上题本,但当自己的题本一连数次被内阁打回来后,等于在自己的下属面前丧失了自己的威信,如此尚书的位子也就当不久了。
但是尚书向内阁奏事,等于又恢复到原先先向宰相奏事老路子。
故而有明一朝,内阁无宰相之名,却有宰相之实。
现在礼部尚书沈鲤还在生病,所以于慎重,林延潮两位左右侍郎,则是挑起担子,今日到文渊阁来奏事。
这一日许国没有在阁,故而是由申时行,王锡爵主持阁务。
二人就在文渊阁里的会揖室,接见了于慎行,林延潮。
踏入会揖室时,林延潮也感觉自己终于不是与宰相相距很远,大家已经是直接面对的上下级。
在礼部侍郎这个位子,是可以直接入阁拜相的。
这句话怎么说,在朝廷廷推内阁大学士,林延潮具备有被吏部提名堪任的资格。当然林延潮现在虽具备有堪任的资格,但论资历棑在自己前头的人多了去了,可无论怎么说他已是真正的储相了。
正在林延潮细思之际,申时行,王锡爵二人推门入内。
他与于慎行都是起身行礼,然后几人入座。
林延潮现在与申时行关系微妙,在那日议海瑞之事,自己触了他心头之忌,令申时行对自己态度有了改变。
官场上一点嫌隙猜忌,都会为后来之事埋下一个种子。
林延潮之所以有今日都是托申时行,但为官越久发现自己的政见与申时行越是南辕北辙,下面二人关系如何继续也是一个两难之事。
礼部侍郎于慎行当下禀道:“这是礼部议的海刚峰的几个谥号,请两位中堂看过。”
于慎行递了一张条子上去,申时行看了后道:“吾以为这忠介二字甚好,忠正而耿直,元驭你看呢?”
王锡爵道:“正如元翁所言,其余虽也不错,但都比不上忠介二字。”
申时行对于慎行道:“为臣者当以直道而事君,这一次礼部拟的谥号甚好,就拟忠介二字吧。”
于慎行道:“多谢元辅夸赞。还有就是追赠之事,本部议过后,打算追封海刚峰为礼部尚书。”
海瑞历史上追赠是太子太保,因为他最后任官是正二品右都御史。
申时行闻言也没有反对。
林延潮禀道:“半个月前,福余部使者朝贡时,于午门拔刀连伤三名宫中侍卫,此举实为对陛下之大不敬,此事我等议了本当以重处,再免去其与本朝互市的资格。”
“但是又念福余部乃先皇封了朵颜三部之一,有从龙之功,这几年也是一向恭敬,不比泰宁部屡屡犯边,万一重责福余部,令其投向泰宁部,易导致辽东边情不安,特别是东国朝鲜,日本情况尚且不明,在这时候辽东更不可乱。”
“所以下官的建议,是将这名使者先扣押在京,再派官员去辽东福余部沟通,最后只处罚伤人者一人即可,不要牵连福余部。”
听了林延潮的话,王锡爵道:“宗海,此举向番邦太示弱了一些,此事一出言官们可都是要重责福余部啊!”
林延潮当即道:“启禀中堂,下官询问过四夷馆当日蕃使为何失仪,原来是两边言语不通,兼之当时天色不明,对方又不熟悉宫中道路走错了门,最后面对侍卫要缴刀时,对方不肯这才伤人。”
“这一切原因在于会同馆事先没有教导好蕃使朝贡的礼仪,此事失责在于会同馆,也在于礼部。”
申时行与王锡爵对视一眼,深感林延潮不容易。
蕃使在宫里伤人,明朝言官认为对方要图谋行刺大明皇帝。
一并上书不仅主张处死这位蕃使,停止与福余部的互市,甚至主张出兵攻灭福余部。
不过用屁股想,也知道蕃使是不可能行刺天子的。天子都免朝两年了,朝见也是一个形式而已。
申时行,王锡爵他们可不糊涂,知道大部分言官利用此事来表忠心,表气节的。
但是你要因此事压人家,就很容易背负骂名,成为主和派。
所以这件事林延潮来主张,由礼部出面将责任揽到身上,如此这样的事就轻轻揭过,化解了一场兵戎之灾。
申时行道:“既依你这么说,这会同馆是由礼部主客司管辖,此事问责提督会同馆主事,主客司郎中。”
林延潮道:“下官分管主客司,也有责任,愿一并向天子请罪。”
王锡爵闻言目光点点头,正要出声替林延潮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