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听申时行道:“也好,那你将此事写作奏疏上呈天子吧!”
申时行然后对王锡爵用江苏话道:“也是宫里侍卫太脓包了,若是当时夺了刀,什么事都没用了。”
王锡爵见申时行有了吩咐,不便再替林延潮说情,当即笑着道:“元翁说得是。”
林延潮对于申时行的决定并不意外,心底只是想,如何用此事卖个人情,拉拢福余部。
于慎行又禀道:“两位中堂,现在海刚峰已逝,朝堂失一栋梁之臣,礼部的天理报决定在头版发表文章,报题就拟‘青松翠柏海刚峰……’”
申时行听了,斟酌字句道:“青松翠柏?”
“青松翠柏,既以清节傲之,又可为栋梁,天理报以文章向各省官员号召,一并以海刚峰为榜样。”
申时行笑着道:“可远,此事不是你的主意吧!”
于慎行闻言笑了笑,林延潮当即向申时行道:“启禀中堂,此事是学生的主意。为何用到‘青松翠柏’这几个字,乃事通俗且易懂,不仅官员们可以看得明白,老百姓也看得明白。”
申时行笑着道:“官员们学海刚峰也就好了,为何百姓也要知道?”
林延潮道:“让老百姓知道,是让他们知道朝廷上下确实是有海刚峰这样的官员,他们为官清廉,敢为天下先,时时以百姓苍生为念。”
于慎行点头道:“下官之见与右宗伯相同。”
林延潮道:“不仅如此,学生打算让天理报连出三期,既颂海刚峰之清廉,也颂海刚峰治河的功绩,以及敢为天下先之气魄,既讲其德,更讲以功,并让天下的官员学之效之,以仁德为绳,以功绩践之。”
听了林延潮的话,申时行,王锡爵露出略感新鲜的神情。
林延潮这个方法,他们以往听所未听,闻所未闻。
原来朝廷对于一名官员认可,就是追赠官职,封以谥号,然后封妻荫子也就没了。
如林延潮这样大张旗鼓的宣传,倒是头一次。
申时行和王锡爵都是觉得,这事情有些大。
王锡爵道:“此事简直……前所未有,既是新鲜,也是很有创见。”
林延潮道:“启禀中堂,下官以为天理报代表的朝廷的意见,这青松翠柏就是为了澄清海刚峰。天下官员都以为海刚峰是以上治安疏,为官清廉,最后官至三品,但下官则以为不然,海刚峰在任的功绩也是卓著,可惜他大多时候一直不得朝廷重用,否则当可以大书特书。但即便如此,海刚峰在南京,在京师任上都有许多功绩值得称道。”
“下官还有一个考量,当今官场上的风气,都是吹捧清节,但越捧其清节,却越不知其是真清还是假清,倒不如以功绩论断,这事功之事,天下人看在眼底,公论自在人心!下官颂海刚峰,更是给天下官员树一个榜样,如何为清廉,如何为事功!”
申时行想了想道:“此事不是不行,但天理报上登载海刚峰之文章,除了要交通政司审验外,还需再交内阁看过,都许可后方允发表于报上。”
申时行这么说,言下之意就是他要亲自把关。
林延潮闻言还是松了一口气,他本还是担心申时行在此事上卡着自己,但现在自己的主张可以实现了。
将房寰免官后数日,林延潮与于慎行一并前往文渊阁向内阁禀事。
林延潮之前的殿试文章里言,唐朝宰相裴度向天子奏请在相府私宅里召集天下英才商议国事。
这是因为当时裴度要平叛,不可能一一向天子奏事,所以将议事权集中在自己手中,提高政府的行政效率。
而到了明朝,朱元璋裁撤宰相,设立六部,就是为了防止二元化政治。
废除宰相,六部尚书就不用向宰相禀告,直接向天子奏事即可。
但是除了朱元璋这猛人,他的后世子孙,大多都不具备独当一面,单独处理整个天下政务的能力。
所以内阁的作用就体现出来。
内阁原来只是天子的秘书,六部向天子奏事时,天子遇到疑难或者不懂的可以询问请教内阁。
后来国家大事越来越难,天子心想既然自己什么都不懂,索性让六部奏章上达后,直接交给内阁讨论对于奏章处置意见,然后写出关于处理意见的一张小条子,不是更好。
于是制度就如此演变下去,这小条子也就是票拟的由来。
再后来内阁权重,票拟的意见,基本也就成了圣旨的内容。
在虚君政治下,天子只有说是与不是的权力。于是六部为了奏章的通过率,不会先找皇帝商量,而是在上题本前都是先向内阁奏事,得到首肯后,再写成题本。
当然身为尚书也可以不事先与内阁商议单独上题本,但当自己的题本一连数次被内阁打回来后,等于在自己的下属面前丧失了自己的威信,如此尚书的位子也就当不久了。
但是尚书向内阁奏事,等于又恢复到原先先向宰相奏事老路子。
故而有明一朝,内阁无宰相之名,却有宰相之实。
现在礼部尚书沈鲤还在生病,所以于慎重,林延潮两位左右侍郎,则是挑起担子,今日到文渊阁来奏事。
这一日许国没有在阁,故而是由申时行,王锡爵主持阁务。
二人就在文渊阁里的会揖室,接见了于慎行,林延潮。
踏入会揖室时,林延潮也感觉自己终于不是与宰相相距很远,大家已经是直接面对的上下级。
在礼部侍郎这个位子,是可以直接入阁拜相的。
这句话怎么说,在朝廷廷推内阁大学士,林延潮具备有被吏部提名堪任的资格。当然林延潮现在虽具备有堪任的资格,但论资历棑在自己前头的人多了去了,可无论怎么说他已是真正的储相了。
正在林延潮细思之际,申时行,王锡爵二人推门入内。
他与于慎行都是起身行礼,然后几人入座。
林延潮现在与申时行关系微妙,在那日议海瑞之事,自己触了他心头之忌,令申时行对自己态度有了改变。
官场上一点嫌隙猜忌,都会为后来之事埋下一个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