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延潮对左右官员道:“林某之所以焚诏,事出于急切未来得及与诸位商议,还请恕罪!”
众官员齐道:“我心与大宗伯心皆同。”
林延潮道:“不过有的话此刻林某要与诸位说明白。此诏出自于中旨,吾身为礼臣之前不曾闻之,恐怕礼科科臣,礼部部臣,甚至内阁同官亦事先皆未曾闻之。此置我等大臣于何地?”
林延潮此言一出,礼部众官员们纷纷道:“不错,大宗伯所言极是。”
“之前并没有诏书下礼部。”
右侍郎赵用贤道:“事必期于先定,而后可以必行,言必采于众人,而后可以必信。皇上不与大臣商议,而下中旨,此实为违制!”
林延潮道:“此为一也,若是三王并封,则冠服宫室混而无别,车马仪伏杂而无章,府僚庶采同而无辨,三王名分不正,如此猜望愈多。皇上虽明谕户晓,亦岂能解臣民之惑,息道路之疑乎?此为二也!”
“今首辅大学士平日以忠义自负,千里拜相海内无不延颈而望,但皇上以三王并封之意手诏于内阁,首辅大学士不采群议,不与百官相商,不能使皇上处无过之地。此诏书本应该有内阁封还,纵然元辅不能如引烛焚诏,但当如李泌委屈而叩请,反而如旨拟命。内阁不封还,我林延潮身为礼臣,司天下礼法之事,见此违制不得不引烛焚诏,此为三也!”
众礼部的官员闻此都是点了点头,此事于情于理皆合乎于礼字。
林延潮道:“不过纵然如此,林某还是愧对皇上的隆恩,此刻唯有引咎回府等待圣命,各位告辞!”
林延潮与众官员作了一个环揖,众官员们送林延潮后,一时愣在原地不知如何处置。
礼部官员自仪制司郎中何乔远以下的郎中,员外郎,主事们都是围着左侍郎韩世能,右侍郎赵用贤一并问道:“如何是好?”
“两位部堂,如之奈何啊?”
韩世能,赵用贤二人对视一眼。
韩世能虽是左侍郎,但他行事中庸,怕担责任于是向赵用贤问道:“赵少宗伯以为如何?”
此刻在礼部衙中,众官员都是看向赵用贤,但见其厚实的腰身如山峦般凝实。
赵用贤略一沉吟旁顾左右道:“昔李迪不肯从谈,杨亿不从草制,今大宗伯焚诏,此皆乃我等文臣的风骨,我等虽是不才,也当为此略尽绵薄之力啊!”
众官员纷纷点头道:“不错,方才大宗伯也说了,三王并封出自中旨,内阁不封驳诏书,竟以敕下部,此责当在于首辅!”
“不错,此事当请教元辅一二。”
“什么叫请教,当称作质问!”
“谁愿去?”
“吾去!”
“愿同往!”
“同去!”
众官员们纷纷言之,当即所有礼部的官员一并前往找王锡爵质问。
而就在此刻,文渊阁里的王锡爵有些心神不宁。
茶盅数次在他手里举起又是放下。王锡爵沉思着这一次三王并封之策。
他明白此策很可能会引起下面官员的激烈反应,如果礼部尚书站在自己一边,他倒可以缓一缓,但若是不能,那么这就直指向自己了。
因为最重要一点就是程序不对。
比如三王并封真正的流程,应是由下面官员奏请,内阁替天子批示写上礼部知道几个字让礼部部议,然后礼部写出议覆本上奏,内阁再对议覆本票拟,然后天子批红,最后六科抄发。
而此事最大的问题,就是绕过礼部,出自于中旨。
虽说王锡爵与天子之前有默契在先,但是天子没有提及皇长子认皇后之事,这封诏书王锡爵于情于理,于公于私都是可以封驳的。
之前王家屏,许国因不能揣摩圣意而离朝的下场,他是看在眼底了。他刚回朝,又才任首辅,不能将天子弄得下不了台。故而王锡爵没有封还圣旨,而是依旨写敕。
当然若是让自己缓个数日,让罗万化替代林延潮为礼部尚书,那么此事就很有把握了。但是林延潮要走未走,天子又还是太心急了,急切要以三王并封之事堵住言官之口。
想到这里,王锡爵不由长叹一声。
天子因许国,王家屏不支持,故而想让王锡爵来担任首辅,而王锡爵又担心林延潮不支持,所以打算改让罗万化来担任礼部尚书,但是到了最后他王锡爵却夹在了中间。
而这时却见王五急匆匆地来到阁内,王锡爵一见对方即问:“为何慌张成这个样子!”
王五喘着气道:“老爷,林三元他……他把诏书给烧了!”
“什么?”
王锡爵此刻惊怒交加,失去了宰相气度。林延潮竟然敢焚烧诏书!李沆引烛焚诏的事他当然知道,但问题是他林延潮是宰相还是自己是宰相,自己不封还的诏书,而却给林延潮焚诏了,这不是直接打自己的脸吗?
“猖狂至极!”王锡爵拂袖之后怒哼一声。
王锡爵此刻怒不可遏,而又有阁吏来报道:“元辅,大事不好了。六科科臣一并朝文渊阁来了说是要面见老爷,咱们的人是拦也拦不住!”
先是林延潮焚诏,又是六科科臣逼……逼阁,真是一浪未平一浪又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