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部衙门旧址现如今已经是残垣断壁。唯一可以辨识的便是路旁尚存的一道不长的围墙。有百姓依着围墙的一面搭建了茅舍栖身,从围墙缺口看进去,院子里杂草丛生。原来的衙门大堂也歪斜破烂,有一种物是人非之感。
破败的衙门对面,原礼部侍郎陆非明的府邸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窝矮小的土房窝棚,杂乱无章的分布着。正如马斌所言,陆侍郎府邸遭遇焚毁之后倒塌,多年过去,这片地方已经被周围的百姓所占据,搭建了房舍居住。只有房舍之间的一些散乱的高大的花树依旧矗立,像是表明这里曾经是一处豪华的宅院居所。除此之外,已经没有任何证据证明这里曾经是陆侍郎的宅子了。
绿舞下了马,缓步走到礼部衙门和陆家宅院中间的街道上,慢慢的转着身子朝四周观察。她的眉头紧锁着,眼神中一片困惑和迷蒙,脑子里拼命搜索着儿时残存的记忆,拼命想和眼前的景物对照起来。然而,记忆中可怜的片段跟眼前的景物已经完全对不上号了,从各个方向各个角度来观察,都没能让她回忆起哪怕丝毫相似的地方。
林觉和马斌沈昙将马拴在路旁树上,一起缓缓走到绿舞身旁,林觉柔声问道:“绿舞,想起什么了?”
绿舞双手捧头,摇头叫道:“我一点也想不起来了,我一点也没有感觉到丝毫的熟悉的感觉。这里……这里很陌生。我记得,我家门前有一个大牌楼,还有石狮子石马什么的。可是,这里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
林觉轻抚她的肩背,柔声安慰道:“不要着急,再走走瞧瞧,我说了,只是来瞧瞧,未必你便是出生于此。这里不是,我们再找便是。慢慢的找,便是大海捞针,我也帮你找到家人和出处,不让你做无根之萍。”
绿舞轻轻点头,不死心的在周围快步的走动,不停的朝四周张望。是不是的皱眉停下来思索一番。折腾了好一会,终于还是失望的走过来,对林觉等人叹息道:“我们走吧,我一点也没想起来小时候的事情,这里完全陌生。恐怕……不是这里了。”
林觉吁了口气,心想:绿舞并非出生于此,这倒也省心了。倘若她当真是陆侍郎之女,那么后面的那些惊世骇俗的揣摩也就都不成立了。否则,事情倒是有些复杂。果然世上的事情没有那么凑巧,也没有那么多离奇的可能。
“既如此,我们走吧。弟妹,不要伤心,我们会帮你继续找的。”马斌沉声道。
绿舞点头道:“多谢马大哥,沈大哥费心。公子,我们走吧。”
林觉叹了口气,点点头。转身朝马匹走去,绿舞在后面一步一回头兀自张望,对今日之行既深深的遗憾,又似有不甘。
几人解开马缰,正欲翻身上马之时。忽然间,不知从何处飘来一阵悠扬浑厚的钟罄之声。
“咣!咣!咣!”那钟声舒缓悠扬,缓缓的飘荡在空气之中,一直在脑中回荡着,绵延不绝。
绿舞正踩着马镫要上马,听到这钟声响起,整个人忽然凝固在原地,双目发出光芒来。
“公子!”绿舞轻呼道。
林觉转头看她,忽然他看到绿舞眼中已经泪光闪烁。
“绿舞,你怎么了?”林觉连忙问道。
“公子……这钟声……好熟悉……这正是我小时候常听到的钟声。我跟你说过了的,我小时候在家里,在后园里也经常能听到钟声。就是这个钟声,再熟悉不过了。”绿舞一边流泪一边茫然的朝着钟声响起之处看去。周围是一片破败的房舍和民居层层叠叠,光秃秃的树枝之外,根本看不到任何钟声来处的地方。
“当真么?绿舞,你当真记得这钟声?跟你小时候听到的一样?”林觉兴奋起来,高身问道。
绿舞泪眼朦胧的道:“我记得,真的记得。不会错。听,这钟声里还有一丝刺耳的声音。我记得我娘说,这是钟有了裂纹,所以在有这刺耳的声音。真的,你们听。”
“咣,咣,咣。”钟声依旧缓缓的想着,林觉和马斌沈昙一起屏息静听,果然,那钟声中似有刺音,不仔细听还真的听不出来。
“也就是说……咱们找对地方了?”沈昙惊喜道。
林觉大声道:“肯定是对了,绿舞记得这钟声,那还能有错?这应该是不远处寺庙里午课的钟声吧。这附近有什么庙宇?”
马斌沉声道:“西南边有个禅光寺,必是那座寺庙的钟声。”
林觉道:“那寺庙建了可有十几年的时间了?”
马斌道:“何止十几年,禅光寺是百年古刹,在京城虽不如兴国寺大相国寺有名气,也是宝刹圣地。”
林觉点头道:“那就是了,十几年前绿舞听到的钟声没变,那便对上了。”
绿舞心跳如鼓,哑声道:“可是这里的景物怎地我都不记得了?石狮子石马,牌楼什么的呢?”
林觉沉吟道:“十年过去了,礼部衙门旧址,陆侍郎的府邸都成了这副模样。这条街都成了这般颓败模样,很多东西怕都是已经不见了。如何还能辨识?适才我也是愚钝的很,此刻才想起来这一点。这些东西或许已经没有了,但记忆尚在,我们何不找人询问。十年时间并不太久,一问便知。”
“哎呀,是啊,瞧我们蠢的,怎么不知道去找人问一问。”马斌拍着额头道。
当下众人重新回到陆侍郎府邸旧址所在之处,在一处向阳的小院子里,看到了四五名百姓正窝在墙根下晒太阳。四人快步走入院子里,那几名百姓见到马斌穿着盔甲挎着腰刀,吓得慌忙起身来,向受惊的兔子一般惶然看着几人。
“诸位乡亲不要惊慌,我们是来请教几件事情的。”林觉拱手叫道。
几名百姓笼着袖子期期艾艾的纷纷道:“军……军爷,要问什么?南街王二被杀的事情我们可不知道谁干的,知道了早报官了。”
林觉愣了愣,没明白他们说的是什么,片刻才明白过来,应该是左近出了一桩命案,他们以为自己这些人是查案子的。
“跟王二的事情无关,我想问问,几位都是这里的老住户么?住在这里多少年了?”林觉问道。
“我们?谁记得?最少有五年了吧。”一名百姓忙道。
林觉失望的道:“才五年么?那你们看来是不知道我要问的事情了,我要问的是十年前这里发生的事情。”
“十年前?那你们要问二叔公了,他住在这里三十年了。”一名年轻的汉子叫道。
“哦?你家二叔公在何处?”林觉喜道。
“在屋子里床上躺着呢,双腿瘫痪三年了,没下过床。”那年轻汉子挖着鼻孔道。
林觉翻了翻白眼道:“请你引见,我问他事情。”
那年轻汉子道:“好吧,不过跟他说话怕是费劲,军爷们可不要着急上火,慢慢的说。”
林觉笑道:“你放心,我们是请教他事情,怎会着急?”
年轻汉子点头,挪动步子来到旁边的房舍,推开歪斜的屋门进去,高声叫道:“二叔公,二叔公,有人找你。”
林觉跟着进了屋子,屋子昏暗阴冷,弥漫着一股屎尿的刺鼻气味。眼睛适应昏暗之后,看到那年轻汉子正在破烂的被褥中扶着头发乱糟糟的一名老者坐起身来。
“老丈,你好。”林觉上前行礼。
那老者眨巴着混沌的眼睛,颤巍巍叫道:“什么?吃枣?老汉我牙齿都掉光了,不能吃枣了。囫囵吞下去也不成,拉不出来屎,得用手抠……”
林觉差点吐出来。年轻汉子凑在老汉耳边大声叫道:“二叔公,你说的什么啊。人家是问你好呢。”
“哦哦,好什么啊好,早些死了才好。死不死活不活的,受罪的很。”老汉终于听清了。
林觉凑近前去,大声问道:“敢问老丈,住在这里已经四十年?”
“钱?没钱,一文钱也没有。有钱就好了,有钱的话,这些子侄也不会把我丢在这里不管了。钱没了,便没人搭理了。”老丈摆手道。
旁边的年轻人不干了,皱眉叫道:“二叔公,你平日唠叨也就罢了,当着外人也这么说?你老都瘫痪三年了,我们晚辈哪里对不住你了?我每日去码头搬货,赚的银子买吃的,少了你一口?你偏偏要吃鸡鸭鱼肉,哪来的钱?净说这些让人生气的话。”
林觉苦笑无语,对年轻人道:“兄弟,跟老人计较什么?你替我传话便是,回头我给你银子当报酬,我说的话他听不清楚。”
一听说有报酬,年轻汉子顿时眼睛放光,连连点头。林觉也不大声嘶吼了,只通过年轻汉子当翻译,沟通起来顺畅的多了。
“老丈,您住在这里四十年,可知道十年前这里有个陆侍郎府么?”林觉问。
“那怎么不知道?陆侍郎好人呢,我给他府里喂了八年的马。陆侍郎可大方的紧,对我们这些下人都很好。哎!可惜,好人不长命,一夜之间家破人亡,惨的很,惨得很。”那二叔公的脑子倒也并不迷糊,说起话来倒也颇有条理。
林觉想多问几句关于陆侍郎的死因,但问了几句,发现这老者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是宅子失火,陆侍郎烧死了,家人也死了。并不知道太多。林觉也明白,这二叔公也不过是个寻常的喂马的仆役,自然不会知道更多的内情。
“老丈,我问一问。听说前面街市上之前有个大木牌楼,怎地现在没有了?”
“牌楼?早倒了。大火烧焦了牌楼,后来倒下来了,差点砸到人。横在路上也碍事,大伙儿便用斧子劈了当柴烧了。”二叔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