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觉恍然,看来这里果真是有个牌楼,也就是说绿舞的记忆没错,距离真相越来越近了。
“再敢问老丈,街前原来有没有石狮子石马这些东西呢?”
“石狮子石马?哪里有这些东西?”二叔公道。
林觉大感失望,绿舞的记忆出了偏差?倘若这些都记错了,那这牌楼怕也是记错了。牌楼这东西到处都有,就算这里有也不稀奇。整体的记忆的偏差则说明绿舞其实是记忆混乱了,那便不能确定绿舞是出生在这里的。
“等等,石狮子石马好像有,不过不在街上啊,原来礼部大门口倒是有两个石狮子。也有个像马一样的下马石。你说的是不是那个?”二叔公翻着眼睛回忆着。
林觉大喜过望,连声道:“当真有么?那现在怎么不见了?”
话一出口,林觉便骂自己蠢。礼部衙门都搬走了,这些东西还怎么可能保留,搞不好被老百姓们搬回家了也未可知。
“在啊,在礼部大院子里呢。前几年有拉车的撞到了石头上,摔得头破血流。后来大伙儿觉得这些东西在路边太碍事,便合力将它们移到院墙里边去了。现在也不知道在不在。”老丈道。
林觉心中激动不已,回过头去,看见站在门口的绿舞也激动的看着自己。林觉转头继续道:“烦请老丈带我们去瞧瞧。”
林觉掏了银子,几名百姓立刻干劲十足,连人带床将人二叔公抬出屋子。二叔公几年没见阳光,乍一到外边开心的哈哈大笑。在一片嘻嘻哈哈之中,几名百姓抬着二叔公来到街上。在二叔公的指引下,众人在礼部大院一角看到了歪斜在地的两个石狮子。还有一块形如马身的大青石。
绿舞急切上前,扒开枯草,在那头石马的头目仔细看了几眼,顿时伏在青石上放声痛哭起来。
“这姑娘怎么了?”二叔公关心的道。
林觉掏出十两银子递给那年轻汉子道:“将你二叔公抬回家吧,这银子你给他买些棉衣裤,新被褥,再买些好吃的。好生的照应他。他是你长辈,你要好好待他,未必有几年活头了。你孝敬他,你儿女将来也会孝敬你。谁都有老的时候,明白么?”
年轻汉子没想到得了这么一大笔银子的赏钱,欢喜的合不拢嘴。千恩万谢,和几名百姓一起抬着嘀嘀咕咕兀自说话的二叔公离开。
林觉转回头,见绿舞兀自抱着那青石马哀哀哭泣,于是缓步上前,轻抚绿舞的肩头道:“绿舞,你认出来了么?”
绿舞抬起头来,满脸泪痕。指着青石马一侧哭道:“是,正是这个石马。我记得这右边的眼睛,我小时候和玩伴淘气,用石头砸崩了一块。看上去像是马儿瞎了。我很害怕,回家跟娘说,娘还责怪了我。说虽是石马,也是很疼的,要我以后要爱惜它们。你瞧这里,正是我小时候砸的。”
林觉定睛看去,果然,那石马一侧的眼睛凹陷下去,像是崩塌了一块。正和绿舞所说的符合。绿舞影响深刻的也正是小时候发生在石马上的这件事,所以可以断定无疑。其实这石马不过是个形状似马的青石,摆在衙门口当下马石用的。这并非真正意义上的雕刻的石马,只是有工匠按照形状雕刻了几下马头马目马嘴。但这匹石马一定给绿舞的童年带来过很多的快乐,林觉甚至能想象绿舞还是小女孩的时候,在石马上爬上爬下玩耍的样子。
到此时,绿舞的身份已经基本可以断定。根据今日实地的探访,绿舞是陆侍郎的女儿的身份几可坐实。林觉既为绿舞感到高兴,又有一些隐隐的担心。知道绿舞的身世自然是件好事,然而这件事似乎牵连着更大的秘密,更不可思议的推测,林觉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倘若继续查下去,也许会牵扯出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来。倘若不查,绿舞的爹爹陆侍郎和陆家全家到底遭遇何种横祸,便不得而知。也就没法报仇昭雪了。
“绿舞,恭喜你,终于找到自己的来处了。你应该是陆大人的女儿无疑。马大哥查出来陆大人的长女姓陆名青萍,那看来便是你的真名了。你信陆,你是陆家长女,你爹爹陆非明,曾经是礼部侍郎。这便是真相。”林觉轻声道。
绿舞扑入林觉怀中放声痛哭,林觉无言拍着她的脊背,柔声的安慰。远处禅光寺的钟声又响,那是午课结束的时间。悠扬的钟声在空中回荡,惊起寒鸦飞过天空。四周树木萧索,屋舍破败。此时此刻,给人以命运无常,物是人非之叹。
绿舞哭了很久才停止了哭泣,从林觉怀中抬起头来,抽噎道:“多谢公子让绿舞知道自己的来处,让绿舞知道自己不是无根之人。绿舞也放下了心思。绿舞还是绿舞,不是什么陆青萍。还是公子身边的小丫鬟。这件事到此为止吧。”
林觉皱眉道:“你不想问问你爹爹的死因么?不想让我帮你查查你陆家到底因何罹遭祸端么?”
绿舞愣了愣,缓缓摇头道:“不是不想知道,知道了又有何用?徒增伤悲。就算有仇家,我也没法报仇。我也不能给公子添麻烦,公子的麻烦够多了,我不能这么自私。我不想再深究下去了。”
林觉皱眉道:“你也不想让我替你查查?甚至查一查你娘和弟妹的下落?”
绿舞摇头道:“不查了,我娘和弟妹她们……失散这么多年了,也不知死活。也许都不在了吧。即便活着,茫茫人海,又何处去寻?本以为我娘他们会住在这一带的,现在看来一定不在这里了,这里都已经没了。再说也是伤心之地,怎么会再住在这里?倘若她们活着,有缘自会团聚。公子不用费心去找了。”
林觉想了想道:“绿舞,你先静一静,回头想想此事再做决定。我查此事也是理所应当,你的父母也是我的岳父母,你的弟妹也是我的弟妹,我岂能坐视。有些事,其实是不能故作无事的。你只要首肯,我便继续查下去。”
绿舞眼睛红肿看着林觉,轻声道:“那……你让我想一想,回头再做决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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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部衙门旧址现如今已经是残垣断壁。唯一可以辨识的便是路旁尚存的一道不长的围墙。有百姓依着围墙的一面搭建了茅舍栖身,从围墙缺口看进去,院子里杂草丛生。原来的衙门大堂也歪斜破烂,有一种物是人非之感。
破败的衙门对面,原礼部侍郎陆非明的府邸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窝矮小的土房窝棚,杂乱无章的分布着。正如马斌所言,陆侍郎府邸遭遇焚毁之后倒塌,多年过去,这片地方已经被周围的百姓所占据,搭建了房舍居住。只有房舍之间的一些散乱的高大的花树依旧矗立,像是表明这里曾经是一处豪华的宅院居所。除此之外,已经没有任何证据证明这里曾经是陆侍郎的宅子了。
绿舞下了马,缓步走到礼部衙门和陆家宅院中间的街道上,慢慢的转着身子朝四周观察。她的眉头紧锁着,眼神中一片困惑和迷蒙,脑子里拼命搜索着儿时残存的记忆,拼命想和眼前的景物对照起来。然而,记忆中可怜的片段跟眼前的景物已经完全对不上号了,从各个方向各个角度来观察,都没能让她回忆起哪怕丝毫相似的地方。
林觉和马斌沈昙将马拴在路旁树上,一起缓缓走到绿舞身旁,林觉柔声问道:“绿舞,想起什么了?”
绿舞双手捧头,摇头叫道:“我一点也想不起来了,我一点也没有感觉到丝毫的熟悉的感觉。这里……这里很陌生。我记得,我家门前有一个大牌楼,还有石狮子石马什么的。可是,这里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
林觉轻抚她的肩背,柔声安慰道:“不要着急,再走走瞧瞧,我说了,只是来瞧瞧,未必你便是出生于此。这里不是,我们再找便是。慢慢的找,便是大海捞针,我也帮你找到家人和出处,不让你做无根之萍。”
绿舞轻轻点头,不死心的在周围快步的走动,不停的朝四周张望。是不是的皱眉停下来思索一番。折腾了好一会,终于还是失望的走过来,对林觉等人叹息道:“我们走吧,我一点也没想起来小时候的事情,这里完全陌生。恐怕……不是这里了。”
林觉吁了口气,心想:绿舞并非出生于此,这倒也省心了。倘若她当真是陆侍郎之女,那么后面的那些惊世骇俗的揣摩也就都不成立了。否则,事情倒是有些复杂。果然世上的事情没有那么凑巧,也没有那么多离奇的可能。
“既如此,我们走吧。弟妹,不要伤心,我们会帮你继续找的。”马斌沉声道。
绿舞点头道:“多谢马大哥,沈大哥费心。公子,我们走吧。”
林觉叹了口气,点点头。转身朝马匹走去,绿舞在后面一步一回头兀自张望,对今日之行既深深的遗憾,又似有不甘。
几人解开马缰,正欲翻身上马之时。忽然间,不知从何处飘来一阵悠扬浑厚的钟罄之声。
“咣!咣!咣!”那钟声舒缓悠扬,缓缓的飘荡在空气之中,一直在脑中回荡着,绵延不绝。
绿舞正踩着马镫要上马,听到这钟声响起,整个人忽然凝固在原地,双目发出光芒来。
“公子!”绿舞轻呼道。
林觉转头看她,忽然他看到绿舞眼中已经泪光闪烁。
“绿舞,你怎么了?”林觉连忙问道。
“公子……这钟声……好熟悉……这正是我小时候常听到的钟声。我跟你说过了的,我小时候在家里,在后园里也经常能听到钟声。就是这个钟声,再熟悉不过了。”绿舞一边流泪一边茫然的朝着钟声响起之处看去。周围是一片破败的房舍和民居层层叠叠,光秃秃的树枝之外,根本看不到任何钟声来处的地方。
“当真么?绿舞,你当真记得这钟声?跟你小时候听到的一样?”林觉兴奋起来,高身问道。
绿舞泪眼朦胧的道:“我记得,真的记得。不会错。听,这钟声里还有一丝刺耳的声音。我记得我娘说,这是钟有了裂纹,所以在有这刺耳的声音。真的,你们听。”
“咣,咣,咣。”钟声依旧缓缓的想着,林觉和马斌沈昙一起屏息静听,果然,那钟声中似有刺音,不仔细听还真的听不出来。
“也就是说……咱们找对地方了?”沈昙惊喜道。
林觉大声道:“肯定是对了,绿舞记得这钟声,那还能有错?这应该是不远处寺庙里午课的钟声吧。这附近有什么庙宇?”
马斌沉声道:“西南边有个禅光寺,必是那座寺庙的钟声。”
林觉道:“那寺庙建了可有十几年的时间了?”
马斌道:“何止十几年,禅光寺是百年古刹,在京城虽不如兴国寺大相国寺有名气,也是宝刹圣地。”
林觉点头道:“那就是了,十几年前绿舞听到的钟声没变,那便对上了。”
绿舞心跳如鼓,哑声道:“可是这里的景物怎地我都不记得了?石狮子石马,牌楼什么的呢?”
林觉沉吟道:“十年过去了,礼部衙门旧址,陆侍郎的府邸都成了这副模样。这条街都成了这般颓败模样,很多东西怕都是已经不见了。如何还能辨识?适才我也是愚钝的很,此刻才想起来这一点。这些东西或许已经没有了,但记忆尚在,我们何不找人询问。十年时间并不太久,一问便知。”
“哎呀,是啊,瞧我们蠢的,怎么不知道去找人问一问。”马斌拍着额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