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微又均匀的呼吸声传来,就让他这么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她的胸口发闷,心跳的很乱,直到她几度深呼吸,才把纷乱的情绪平息下来。
侧过脸,幽幽地凝视着那张近在咫尺的男子脸庞,他自然是长的很俊,她至今没遇到任何一个男人在皮相上可以胜过他的,若不看他的一身怪癖和性子,他必定是京城贵女人人眼中的乘龙快婿。
只是看完那封十年前的信之后,她的心窝里莫名的一阵阵发冷。
在北漠,四皇子萧元夏爱慕她,可是她并不愿意为了他而成为皇家的一份子,她在外面过惯了无忧无虑的生活,什么事都是自己做主,明白一旦进驻皇家,多得是压死人的规矩和深沉诡谲的算计,到时候,便是事事身不由己……
后面的事情,还是不受控制地发展下去,龙厉半真心半算计地把她弄到金雁王朝来了,两人成了夫妻,她甚至还告诫自己,若到了期限发觉自己并未对他动心,大不了和离。
她无声地笑了。
现在,嫁给他已经是七个月,有了六个多月的身孕,闹出了“人命”,而他帮陆家伸张冤屈,洗清罪名,她是心甘情愿地跟随着他。靖王府的两个女人全都被撵出去了,一个发配边疆,一个下落不明,她耳根清净,除了安静地等待孩子降临人世,并无任何新的烦恼。
但父亲陆仲却在信上对她耳提面命,要她千万别靠近皇室,要防着所有的皇家人……他的语气实在迫切,想来是在抄家前的晚上写的,有种不祥的预感陆家会因此而遭罪,他不一定能给活下来,所以才写了这一封绝笔。若是上苍让陆青晚存活下来,她有幸在取出女儿酒的时候,能看到这封信,人生不要有任何不该有的偏离路线……
只因陆仲为了让一个年幼的女儿活下去,甚至早已拜托南阳质子温如意,若是陆青晚被贬为官奴,势必把她从官奴市场买出来,免得沦为仇敌肆意虐待的对象。因此,他孤注一掷,甚至不惜揭开女儿是药人的秘密,让温如意把人送进靖王府,对于那个病秧子少年亲王而言,就算性子再古怪残暴,也绝不会苛待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而靖王目中无人、傲慢孤僻的性格,应该可以保护女儿在成长过程中免于被他觊觎,他不会对她伸出魔爪。
陆仲在赌,最后,他赌赢了,陆青晚的确在靖王府活了下来。当下的他,无法顾全所有细节,所以,他没有料到自己的二儿子会被董家抢先一步买下,成为董家奴才,并受到了令人发指的虐待。
想到这儿,秦长安已经盈满双眼泪光,自从知道自己并非爹和大娘亲生,她总是怀疑自己的出生,只不过是为了延续大娘的虚弱的生命,却没想到在最严峻的关头,爹竭尽全力保住的人,是自己。
兴许,只因为当时二哥已经成年,又是武者,有能力自保,而她才不过八岁,极其脆弱,很容易一命呜呼。
她怎么还能怀疑陆仲没把自己当成是亲女儿?她的确是庄福肚皮里蹦出来的孩子,却也是陆仲的亲骨肉,即便他在这段感情里充满纠结矛盾,他还是用最大的努力,用自己的方式,来爱她,守护她。
肩膀上传来细微的声响,知道龙厉马上要醒来,秦长安伸手擦拭了一下湿润的眼眶,往事不可追……但陆仲的绝命书,却着实在她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兴许他是后悔的,后悔成为医官,后悔让长子成为将军,后悔全家都被争权夺势的争斗牵连其中,后悔陆家面临着分崩瓦解的结局,因此,他对她说,以后若能活下去,一定要离皇家人远远的,只要当一个平凡自由的平头百姓。
若是父亲在天有灵,知道她竟然就这么嫁给了龙厉,是否会失望懊悔?!
龙厉缓缓睁开眼,眼前的她眼睛有些红,他低声问道。“眼睛怎么红了?”
她回以一笑。“没事,只是想到一些往事,有些感触罢了。”
“什么感触?”从喉头滚出来的话,不知为何,带着浅浅黯然,等龙厉察觉到的时候,他正以额心抵着她的,感受着她传过来的温暖,安慰着他的心。
她不由地咬了咬下唇,让那原本粉柔的唇瓣变得苍白,并残留着贝齿印痕,她的心情实在是乱七八糟,甚至不知道该如何跟龙厉解释。甚至,内心有个声音,从头到尾在阻拦她,不要把陆仲信中的内容告诉他,不要……
龙厉伸出手,指腹轻轻擦过她的唇瓣,眼神变得幽深莫测,来回抚弄,直到她恢复了原本娇艳的唇色,脸颊也浮现出淡淡的红晕,他才停了手,露出像是自嘲,又似不屑嘲讽的神色。
“长安,别告诉本王,你是在动摇……本王在风头浪尖的节骨眼替陆仲收尸,他若泉下有知,也该乐的接受本王这个女婿。”
看着他这副表情,心里仿佛被针尖扎上,密密麻麻的疼痛起来。
“你别多心,我爹的信里没提到你,或许他笃定你眼高于顶,就算把我送到你身边,你也不会对我下手。”
“可惜,他猜错了不是吗?”他冷冷一笑,脸上突然生出一抹凶狠神色,一把扼住秦长安的纤细手腕。“纵然本王心高气傲、眼高于顶,还是被他女儿迷得团团转,欲罢不能,甚至强要了她——”
她眉心紧蹙,眼神闪烁,正当她还想说什么,突然被他发狠地搂过,她感觉到有什么暖暖的,微湿带软的物体触及小巧圆润的耳珠,用舔和吮的方式滋润着,再然后,换成比较硬实的东西,绵绵密密地啃咬起来。
他字斟句酌,其中隐藏的暴戾,通过他的鼻息喷在她的脸上:“秦长安,本王要定你了,就算你后悔了,也休想本王放手!”
感受到他的暴怒,她的脸上写满震惊,想推开他,他却一把钳制住她的双手,薄唇无声往下,落在她的锁骨上,利齿咬在骨头上,实在是疼,她恨得咬牙切齿,他这是威胁吗?
他隐含阴霾的目光,在她眼中成了一种无声的挑衅,她的指节大力地拉紧他的衣襟,不满地怒斥。“龙厉,你的怪病就不能治一治吗?我肚子这么大,还能后悔吗?”
“已经有了孩子,你才不能后悔,不敢后悔?如果没有孩子,你的想法就会更改吗?”龙厉不想问,是否单单一个他,是无法把秦长安的心留在这儿。
秦长安不说话了,她的眼底蕴含着一种无声的悲恸,哪怕没有一滴眼泪,也足以将龙厉的心反复搅碎。
沉默许久,她才再度开口,嗓音听来极为冷静。“不管有没有孩子,我都不会后悔。”
这样的回答,却显然无法满足龙厉,却又稍稍安抚了他的怒气,他望向领口微松,锁骨上还残留他唇齿痕迹的秦长安,目光变得晦暗不明,用低不可闻的嗓音说了句。“下辈子要换你先动心,来追求一个人。”
“我让她们把晚膳送进来。”临走前,他不自觉地看向依旧在床畔坐着的身影,一抹阴影落在她柔美的侧脸,他喉咙一紧。
天黑了,屋内的光线渐渐变得暗淡,秦长安望着那个上了锁的小盒子,此时此刻,竟然觉得无处安放它。
龙厉是个极其聪明的男人,哪怕他没看到这封信,想必对其中的内容也猜到了五六分,在感情方面,他敏感至极,不容许有人忽略他的感情。
饭菜上了桌,龙厉又折了回来,只是脸上极为冷淡,屋内的气氛顿时变得古怪,就连伺候的两个丫鬟都发现了,大气不敢出。
“珍珠,玛瑙,你们先出去。”秦长安把人支开,打开温热了的酒坛子,那一刻,酒香四溢。
她走到龙厉的身旁,替他倒了一杯酒,看他眉眼还是疏离,又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这才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
龙厉迟迟不曾举起面前的酒杯,见状,她鼻尖有些酸涩,心里有一股气迟迟无法消散。“既然这么不情愿,那就别喝了!”
他漠然的目光穿透过她,对着那一道敞开的木门,外面下起了连绵小雨,此刻任然是星星点点地下着,在他的视野里空无一人。
正因为陆仲是她的父亲,是她心目中很有分量的家人,而当初也是为了保全陆家最年幼的这根苗子,陆仲才会把女儿送到靖王府。
而在陆仲看来,这是一着险棋,却又不得不冒这个风险。
但若陆仲活着,必当不会同意这场婚事,陆家的无妄之灾源于朝堂,而皇家不曾给过这个家族任何信任,在战场前线传来陆青铜叛国消息之后,皇家便给陆家定了罪,而不管陆仲如何恳求,想来那些声音也从来不曾传到上位者的耳朵里去。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等龙厉回过神来,却发现秦长安已经举高白瓷酒杯,扬起脖子一饮而尽,豪气地以手背擦拭嘴角顾着的酒液。
但由于心中有气,喝得太快,香醇浓烈的酒水在喉咙散发出一股子的呛辣,她剧烈地咳嗽起来,胸口发闷,用拳头重重锤击着心口。
这就是埋在地下十九年的女儿酒的滋味吗?为何她尝起来是苦的?是辣的?是满腹心酸的?
等她伸出手,再想给自己倒第二杯的时候,龙厉却在半空中握住她的手,阻拦她。
她冷冷地抬眼睇着他,因为咳嗽而变得水润的眼瞳,微微泛红,被他紧握的手染上一片炽热,甚至还能感受到他手心的几个水泡。她移开视线,加大力道,想要挣脱开来。
他却不许。
龙厉直直地看向她,黑眸幽深:“这女儿酒是给我的,谁准你一个人喝了?”
仿佛是被踩着尾巴的猫儿,秦长安几乎是叫出来,马上炸毛了。“对,我后悔了,不许你碰我的酒!”
那双阴鹜的眼充斥着狠戾,几乎是字字挤压出来。“秦长安,若不是你的女儿酒,本王何必辛苦挖了一个时辰?你的女儿酒,本王非喝不可!”
话音一落,他就松开手,也不去取酒杯,直接拿起酒坛子,扬起脖子,大口大口地吞咽着。好看的喉结随着他喝酒的动作,上下滑动着,一道琥珀色的酒水从他的唇角溢出,从那张轮廓分明的脸上滑下,滴落在衣领上,让胸口的红色衣袍湿了一块。
秦长安看得目瞪口呆,龙厉的吃香向来优雅高贵,如此豪迈地拿着酒坛子灌酒,她这是第一回看到。
他一口气喝光了一坛子的女儿红,把空了的酒坛子往桌上重重一放,那双凶狠的势在必得的眼睛瞄准她,“噌”一声地站起来,一手压在桌子上,一手紧紧抓住秦长安的肩膀。
那一瞬间,秦长安仿佛面对的是一头被激怒的野兽,龙厉最近颇为收敛,但不代表他与生俱来的霸道和张狂就消失无踪,他压下俊长身子,薄唇和下巴一片湿漉漉,满是酒水的气味,在烛光下闪烁着水般光泽。
“无论陆仲对你交代了什么,你都不许听他的话。你只能跟着我,只许看着我,只许对我一个人好。”
不知是他浑身酒气亦或是满身戾气太过浓重压抑,秦长安的身子微微向后仰,不懂他突然展露出来的占有欲,是否十分危险。
“长安,你要记得,是我喝了你的女儿酒,你这辈子都不能再对别的男人动心,你是我一个人的,明白吗?”
他那双阴测测的眼瞳,却又在下一瞬间变得明澈,她看到了不容拒绝的坚定,心中有一块地方,仿佛开始被融化了。
见她迟迟沉默不语,但脸上的表情却柔和不少,龙厉心头一热,捧着秦长安的脸,薄唇愈发贴近。
“刚才为何皱眉?这酒的滋味不好吗?”
他问的很轻很温柔,仿佛是个体贴善良的男人,她只是微微一愣,就被他封住了唇,他近乎贪婪地索取她口中的蜜津,直到她被吻的气喘吁吁,眼底的漠然全数被冲散,他才结束了这个吻,深深地凝视着她。
“本王喝过很多名贵美酒,但是这一坛酿了十九年的女儿红,却是味道最好的。”他语带双关,言有所指。
他留恋的,仿佛不只是那一坛十九年的酒,还有眼前这个十九岁正值最好风华的女人。他喜爱的滋味,也不仅仅是美酒的醇香,还有她口中清甜的滋味。
她突然生出一种飞蛾扑火般的冲动,仰起脸,吻着他尤带酒水的唇角,继而往下移动,一点点地亲吻着他湿漉漉的下巴,直到将那里所有的酒液都亲吻干净,她才静静地睇着他。
龙厉的喉结滑动了一下,那双眼幽深似海,呼吸一下子急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