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拜下去,颤颤巍巍波涛汹涌,即便很多人不是初次相见,还是忍不住咽了一下口水。
张潜看似和煦,其实也是老色鬼一名。见着如云美女扑来,便将她们姗姗来迟冒犯自己之事,顿时抛诸云外。
一张富态老脸绽笑如花,温言招呼道:“诸位小娘子快快请起。啧啧,都说维扬自古多佳丽,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啊!几位小娘子,快向本官报上尔等芳名!”
那些妓子当即按照顺序报了名姓。领头的红衣女子,正是扬州官妓中的头牌李云莺。
张潜听得连连点头,当即招了两名身怀“凶器”的女子坐到自己身边,一点也不跟在座的扬州官员们客套。
此间张潜官秩最高,自然是这场夜宴上的监令,总控大局,想喝就喝,不想喝也没人敢灌酒。
最当红的官妓头牌李云莺担任“席纠”。席纠之责便是喝花酒行酒令时,判定谁赢谁输,该谁喝酒,该喝多少。
其他妓子则随意就坐。
按说还得有个“觥录事”强制执行席纠的命令,但有张潜这尊大神镇场,想必无人敢违令,也就免了。
美色当前,在场扬州官员门纷纷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且慢!”
张潜刚准备宣布夜宴开始,却听崔耕的老冤家孟神爽喊了一声,问向李云莺:“李小娘子,行酒令之事暂不着急,本官想问你一件事儿。”
“原来是孟总管当前,尊客有话请讲。”李云莺微微欠身道了一福。
“刺史衙门的文书应该早就到了吧?妓乐司的小官儿想必也不敢耽搁。你为何与诸位小娘子姗姗来迟呢?”
李云莺眼波流转,浅笑道:“不是奴家故意要迟到,实在是今日之宴特别重要,我们姐妹不敢怠慢,要收拾好了才敢出门哩。还请诸位官人恕罪!”
这话回得也算得体,毕竟是混迹风月场所的伎乐司,多刁钻的官员都见过,这方面问答还是有经验的。
张潜捋着半黑半白的胡须,哈哈大笑,道:“无罪!无罪!诸位小娘子梳妆当然需要时间,是本官下的命令太仓促了。”
左拥右抱大胸美女的张潜,此时早已沉浸美色中,哪里还会计较迟到这事儿?在他看来,孟神爽未免小题大做了!
老色鬼狠狠地摸了一把身边妓子的胸脯,浪笑一声,又冲李云莺道:“本官乃随性之人,今晚不过一场到任之宴罢了,尔等无需那般小心谨慎!以后啊,你们多来本官府邸几趟,就会知道老夫是个好说话之人哩!哈哈!”
张潜这番说,现场气氛愈发欢快起来。
李云莺唔了一声,道:“不是我等怕张刺史,而是我等敬张刺史哩。就算刺史大人不怪罪,妾身也不愿以燕媠之容相见。”
燕媠之容,是引用了汉武帝宠妃李氏的一个典故,讲得是宠妃李氏,至死都不肯让汉武帝看到自己的病容。
张潜乃饱学之士,这等典故一听就懂,当即嘴角噙笑,微微颔首。
李云莺又开口道:“再者也怨不得奴家等梳妆打扮耽搁了时间,实则是今晚不单单张刺史在席,还有这么多如此重要的诸君老爷在座,我们姐妹焉敢有怠慢之理呢?”
这句话一出口,就坏菜了!
李云莺本想多说一句好话,拍拍在场这些官员的马屁,可她忽略了一个事儿,就是今晚是张潜的新官到任之宴,而且今晚都以他为尊,李云莺这马屁话多少有将张潜跟在坐大小官员一视同仁的意思。
这话放在平时也就罢了,今晚委实有些不合适,多少有藐视张潜的意思。
果不其然,刚才还乐呵呵的老色鬼张潜,此时脸上笑容一滞,傻子都看得出他的不悦。
李云莺也意识到自己失言了,赶紧又补了一句:“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张刺史哩。”
话一出口,再有补救也是聊胜于无,张潜显然没有半分受用之意。
在场有不少官员颇为同情地看着李云莺,暗暗可惜,看来明天这官妓首席头牌的位置要换人啰!
孟神爽眼中闪过一丝异芒,起身问道:“那小娘子以为,在场除了张刺史外,还有谁非常重要啊?”
李云莺知道自己已然得罪了张潜,又见着孟神爽这个时候还要落井下石,俏脸微沉,没好气道:“不管是谁,反正不是你孟大总管。”
“嘿嘿,不是本总管没关系。”孟神爽冷然一笑,沉声道:“既然李小娘子认为最重要之人当属张刺史,那在小娘子心中的份量,总该有人排在张刺史之下吧?谁啊,说来孟某听听呗!”
李云莺往西下里望去,目光逐一落到在场诸官员的脸上,任谁都不敢和她对视。
开玩笑呢,这名头栽在谁头上,谁尼玛倒血霉啊!
这种名头既得罪了在场所有官员,更会让张潜心里起腻。
见李云莺久久没有答上话来,孟神爽眯着眼睛,逼问道:“怎么?李小娘子是不想说,还是不敢说啊?”“哼,说就说!”
李云莺被他挤兑地实在没辙儿,目光落在一人身上,道:“他,江都县令崔大人,他就比你重要!”
唰!
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角落里的崔耕崔二郎。
我擦!
崔耕险些骂出声来!
李云莺啊,李云莺,你一个官妓头名,咋被家孟神爽带到沟里去了涅?
哥们我真是躺着也中枪。
但是万众瞩目之下,躲是肯定不行的。
崔耕索性站起来,拱拱手,苦笑道:“呵呵,这么说本县还要感激李小娘子的抬爱了?如果本县没记错的话,你我根本就不认识吧?李小娘子!”
李云莺道:“虽不认识,但崔飞将的名头,妾身已经如雷贯耳哩。”
她忽然起身,来到场地正中,翩翩起舞,清唱道:“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舞姿婀娜,声似天籁,不愧是扬州官妓第一人!
李云莺唱完,轻扬下巴,眼中带着几分崇仰,说道:“崔县令这首诗脍炙人口,谁人不知哪个不晓。说比孟总管重要,有何不可?不服气的话,孟总管你也做诗一首,奴家清口唱出,跟崔县令比一比呗?”
“我……”
孟神爽被个妓子反将了一军,霎时满脸涨红,无言以对,坐了下去!
张潜笑着打圆场道:“论做诗,天下有几个人比得过崔二郎?这次孟总管输的不冤啊!”
孟神爽深吸了一口气,苦笑道:“张刺史说得对,下官认输,主动罚酒一杯!”
然后,端起几案上的一盏酒,一饮而尽!
张潜随即转移话题,道:“不知李小娘子今天想行什么样的酒令呢?快点出题吧。”
“嗯……”
李云莺轻托香腮,沉吟道:“总是吟诗作对没什么意思,不如咱们今天行个武酒令?”
酒令分文武,文酒令一般就是以特定的格式,说出一句诗,或者一首诗。实在大伙没什么学问,还可以比赛说“急口令”,也就是“绕口令”。
武酒令的花样就多了,比如说划拳,比如说射箭,甚至干脆投骰子,谁输了谁就喝酒。
“武酒令?”
当即,张潜兴趣缺缺,看一帮人划拳乃至射箭,这有什么意思?再说了,传扬出去,对他扬州刺史的名声也不咋样啊。毕竟他张潜可是正儿八经的仕途文人啊。
“当然不会行那些不雅的酒令。”李云莺赶紧解释道:“不如咱们玩藏钩怎么样?”
藏钩?
张潜稍微一转念,就眼前一亮,道:“这个好!今天的酒令就是藏钩了!”
所谓藏钩,是唐人在夜宴上经常玩的一种小游戏,介于文武酒令之间。
规则是在场众人分为两组,将一个特制的“钩”,交给其中一队,让另一队人依次来猜“钩”究竟在哪个人手里。
猜错了,不好意思,罚酒一杯。
猜对呢?钩在谁的身上,谁就罚酒一杯。
这其实考验的是智力和眼力。
张潜乃进士出身,几十年宦海沉浮,论智力和眼力谁比得过他?实际是非常适合这种游戏的。
当然了,关键不是这个。
妓子是干什么的?席纠啊,专门判定谁赢了谁输了。在这种酒令里,她就是负责检查,钩到底在不在某人身上。
想一想,一个绝色佳人,在自己的身上上下而求索,唯恐落下一个地方,是不是既香艳又有趣?
有诗云:美人红妆色正鲜,侧垂高髻插金钿。醉坐藏钩红烛前,不知钩在若个边。为君手把珊瑚鞭,此中乐事亦已偏。
不仅仅是张潜,在场诸官员霎时一片兴味盎然,很快就分好了队伍。
几轮游戏下来,全场笑闹畅饮,气氛达到了高潮。
接着下一轮,轮到右边队伍的人猜“钩”了,六合县令孙伯超抬臂一晃,直指某人,道:“哈哈,本官猜,那钩应该藏在崔耕崔县令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