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人走茶凉,将军府茶凉没凉他是不知道,只知道大将军在前妻死后不到半年,又续娶了。
续娶的那位身份不高,是个农妇,三皇子生怕沈朝玉吃亏,还特意去探了虚实,发现那只不过是个普通的农妇,大字不识几个,长得一般,身体还因为常年操持农事带了点粗壮--三皇子是不太明白大将军怎么就看上她了,不过念在这农妇性情柔顺,进门后对沈朝玉毕恭毕敬,不摆什么母亲的架子,也就不管了。
而在褚家的别庄,褚莲音也正和江蓠说起这桩事。
“沈朝玉的阿娘去世了?”
江蓠愣在那。
她还记得晋阳府上那个温柔婉约的女子。江蓠的阿娘在她出生时就因难产去世了,她所有关于阿娘的想象都来自阿爹的复述。可当她第一回在晋阳府见到沈朝玉的阿娘时就觉得,如果她阿娘还活在这世上,一定也是这样的。
她会有水一样的温柔,还会有阳光一样的温暖。
晋阳府的女人都是天生大嗓门,追着自家汉子跑时偶尔还会抡着刀,身上天然带了边关的那种劲。
而沈朝玉的阿娘就不同,她就像是水做的,说话时细声细气,做事时有条不紊,从不与人争辩,也从不苛待下人,江蓠就没见过比她更有礼貌的人。
印象里有一回,她追在沈朝玉身后,沈朝玉嫌她麻烦,施展轻功跑走了。
她追之不及,摔了一跤,将军府的后院有个演武场,演武场上列了个兵器架,她就摔在那兵器架旁,额头磕到架子的横梁,当场就起了个包。
边关长大的孩子哪里会在意这些,何况江蓠是个没娘的,拍拍腿就要起来,谁知面前蹲下一个穿着白裙的女子,问她:“痛不痛。”
那女子也穿了一身白,身上的白裙比她阿爹带回来那条还要好看,裙摆上用银丝绣线绣着她从未见过的花纹,眼睛比天上的银丝绣还要亮。
她问她“痛不痛”,还用那块干净到看不到一点尘土的手帕替她擦脸。
那是江蓠第一次感觉到阿娘的温度。
香的,软的,暖的。
她想,如果她阿娘还在,一定也是这样,会替她用手帕擦脸,会替她拍身上的土,会温柔地问她,疼不疼。
之后,她就被沈朝玉的阿娘牵着手带进了院子,她替她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梳了个漂亮的头发,而后,送到了她家院子。
江蓠现在还记得那时牵着她手的温度,记得当时阳光穿过树叶落到脸上的微烫。
后来再想,她追着沈朝玉跑的一部分原因,可能是因为他的阿娘。
如果她嫁给他,她也就能叫那个会给她擦脸、梳辫子的女人叫阿娘了。
可惜,沈朝玉不喜欢她。
“什么时候过世的?”
江蓠茫然地问。
“好像是从晋阳回来?反正没多久就去了。”
若是这样的话,沈朝玉当时多大?
十一,还是十二?
江蓠努力地推算了下,却发现推算不清。
但她还记得,有几回跟着阿爹去将军府,看到那温婉的女子与英俊的小儿郎坐在院子里一块温书的场景,当时阳光正好,书声朗朗,女子脸上的笑温柔似水。
而现在那温柔的阿娘没有了。
江蓠突然不知什么滋味,一别经年,原来他早早便有了变故,而不单是自己。
“想什么呢,都过去那么久了,”褚莲音道,“沈朝玉现在挺好的,还有个弟弟。”
正说着话,央翠推门进来,说未来姑爷派人送来两盅绿豆汤,和一碟金丝蕊糕。
她脸上带了点喜意道:“再叫外面那帮人说咱未来姑爷不贴心,不贴心,你瞧,连金丝蕊糕都送来了…”
褚莲音“哦”了声,站起:“金丝蕊糕?当真?”
“自然是真。”央翠笑着道,“青竹亲自送来的,哪里会有假。”
“快快快!呈上来,这可是稀罕物,我可从没吃到过呢!”
“这就给您送来。”
不一会,金丝蕊糕送上来,金黄至透明的四块糕点错落在白玉碟里,像件艺术品。
褚莲音拿起一块吃了口,眼睛瞬间眯起来:“好吃。”
又叫江蓠过来。
江蓠拒绝,褚莲音趁她不备,往她嘴里就塞了一块,道:“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快吃,难得沈朝玉大方一回,不吃呗不吃!”
金丝蕊糕的气味到嘴里,江蓠眼前似乎又浮现起晋阳府的阳光。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大家都爱吃这金丝蕊糕了,这金黄至透明的糕点里,是金丝蕊花努力蓄积的一整个冬季的阳光。
这时,门又被打开。
一个打扮富贵的中年仆妇进来,递进来一张帖子。
“奴是长公主身边的崔妈妈,”她行了个礼,“长公主于三日后将在城外别庄举办曲水流觞会,请褚小姐务必赏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