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还是那人生前的模样。
最后,沈朝玉来到窗边的长案前。
案上摆了一刀桃花笺。
笺纸已经发黄,一支细狼毫搁在笔架上,砚台内的墨水已经干了。
案旁还有个画架,架上夹了张画到一半的画,画中的少年郎玉冠白衣,一双唇紧紧抿了,一副不愿的模样。
沈朝玉的目光从那少年郎落到旁边的一行簪花小楷:“余已残年,唯愿小儿阿玉一世安康,欢愉永久。”
他的目光在那行字停留,过了会,落到柳下一团绯色的人影上。
说是一团,只因画画之人才起了笔,粗粗画出绯裙,和一对双丫髻,髻上一串珠花,其余的还未着笔。
沈朝玉看了会那人影,低头,拉开抽屉。
屉内是厚厚一叠宣纸,上面以同样的簪花小楷写着一页一页的诗。
汴京城人人皆知,镇国大将军过世的那任夫人出自清河崔氏,诗画一绝,可惜红颜薄命。
沈朝玉的目光掠过宣纸,诗集,黄田石刻,最后,落到角落一个不起眼的珠串上。
那珠串跟画上那红影戴的一模一样,看得出来,当是小娘子带的,比成人戴的要小上许多,其上珍珠柔泽细腻,为上上品。
沈朝玉看着这珠串,耳边仿佛响起女子那温柔慈蔼的声音,混着晋阳府过于热烈的阳光一起进来。
…
“阿玉,以后让小阿蓠给你做媳妇好不好?啊?不喜欢?为什么?小阿蓠小时便这般好看,长大了必定是个大美人,阿玉若不着紧些,以后恐怕就娶不着。”
“瞧瞧,你这臭脾气也不知道随了谁了,也不像你阿爹啊,说两句不愿听的就不理人……”
“阿玉,你今天非常的不可爱,不许板脸,阿娘要说你了,你一个儿郎,欺负小娘子作什么?小阿蓠都摔跤了,不过阿娘我啊,给她梳了头,小阿蓠就乖乖地坐着,真真是可爱乖巧,若不是阿娘身体不允许,也想生一个像小阿蓠这样可爱的小娘子呢…”
…
珠串在手中发出一阵声响。
沈朝玉眨了眨眼睛,长睫在烛火下有阵迷惘。
过了会,他似清醒,伸手,将珠串重新放了回去,动作时咳了两声。
竹青在门口紧张地问:“公子,公子,你要不要紧,要不我去把大夫请过来,你先让大夫看看,好不好?”
“不必。”
沈朝玉道。
说着,他将抽屉重新合上。
做完这一切,他也没去旁的地方,而是走到床边的木榻,和衣睡在了榻上。
沈朝玉发现,他又开始做梦。
他梦见了第一次遇见江蓠时的模样。
那时他还是个少年,晋阳府的风霜比汴京烈得多,当马车辘辘驶进府城时,飞扬的尘土让府城的所有都透着灰,这一切让从小生活在锦衣玉食里的他都不习惯。
江蓠就是这时进来的。
她穿着绯色小襦裙,怀里抱着一只鹅,就这么进了他家院子,一见到他,她那双大眼睛就咕噜噜的,像是见到了这世间最好看最令她喜欢之物。
“阿爹,”她歪着脑袋,“这位大哥哥是谁?好生好看!”
对着那双清澈到近乎直白的眼睛,小少年第一次红了脸。
他假意撇过头去,看看头顶晋阳府过分热烈的太阳,心想:这里倒也不算太糟糕。
……
沈朝玉醒来时,手忍不住覆在额头。
阳光照到榻上,刺得他眼睛眯了起来。
“竹青,”他问,声音带着嘶哑,“几时了?”
“公子,辰时末了。”
沈朝玉起身:“回玉阙院。”
回到玉阙院,大夫早就候着了。
沈朝玉洗浴了一番,才由着大夫上药,最后在大夫一连串的叮嘱声里,披上衣裳出了将军府。
__
褚府。
江离正坐在台前梳妆。
眉黛一边替她挽髻,一边问:“休沐还剩一日,小姐今日可要出府?”
“不出府,简单点便是。”
江蓠说着,总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事被自己忘了。正琢磨着,就见眉黛惊讶地从桌上拿起一对碧玉坠。
“小姐,这耳坠婢子从前怎么没见过,是郡王殿下送的--”
“--不是。”
江蓠一下抢了过去,一颗心还怦怦直跳。
碧玉坠冰凉的触感落在掌心,带来一丝凉意,江蓠平静了些:“是我捡的,晚些就还了。”
她想着明日就去书院,将这坠子还给沈朝玉,以后两人再无瓜葛,就听门外传来不小动静。
“你去看看。”
江蓠将眉黛支出去,不一会,眉黛进来。
“外面发生了何事?”
眉黛道:“我问了菊英,菊英姐姐说,是沈公子递了帖子过来,说有要事相商…”
江蓠听着,不知怎的心头一跳,手下意识一紧。
碧玉坠尖锐的棱角一下子戳破掌心,带来一阵疼痛,那疼一跳一跳的,让她有些慌。
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哎呀小姐,你流血了!”
眉黛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