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篝火照不到的昏暗里,走出来一人。
黑衣窄袖,猿臂蜂腰,一身的劲装更勾勒出对方的宽肩长腿,像是许久未休息,他脸上还残留着疲倦的苍白。
江蓠绷紧的心却突然松了下来。
“沈朝玉…”
她道。
你终于来了。
她等了…好久好久啊。
沈朝玉却并未向她看去一眼,只是道:“莲翀,放了她,我来做你的祭品。
“哦?我为何要听你的?”
莲翀见到来人,并未急着下手,反而垂目看向手中的弯刀。
沈朝玉脸上有种格外的复杂:“你从前说过,天火冲日,荧惑守心,我是你见过最干净最特别的人。”
“就因为这一句?”
“一句足矣。”
莲翀低下头去,阴恻恻笑了起来,在沈朝玉靠得更近时,突然抬头:“好。”
“你果然最了解我。”他道,“不过,我信不过你。旁人不知,我却知道,你汴京朝玉一手春风剑使得是一绝。”
他丢过去一捆绳:“要做交易的话,先将自己绑好。”
“我也信不过你,”沈朝玉并未接那捆绳,“我如何确信我绑了自己,你便会放了她?”
“也对,你我彼此信不过,”莲翀摊手,“那可怎么办?”
沈朝玉却抽出自己的佩剑:“既是春风剑的缘故--我可以先砍自己一剑。”
莲翀摸了摸下巴。
“也行。”他道,“砍吧。”
沈朝玉果真一剑砍了下去。
他下手极狠,雪亮的剑刃滑过右臂,黑衣立刻绽了开来,一道巨大的伤口横贯右臂,深可见骨。
血立马就滴滴答答落了下来。
莲翀抚掌:“好,好,对自己够狠。”
他以一种陌生的眼神看着沈朝玉:“谁能想到,汴京城里目下无尘清高自傲的沈公子,有朝一日竟然会为了一位女子自残?”
沈朝玉丢下剑,缓缓走到他跟前:“莲翀若还是不放心,我可以将左臂依样再砍一次。”
莲翀却挥挥手:“不必,就这样吧,看在你我之间这么多年的交情份上--”
说着,他手轻轻一弹。
刚才还握在手中的弯刀竟然脱手而出,江篱就见锃亮的刀光闪过,手脚便是一轻。
绑着她的绳子断了。
而后,那把弯刀打着旋又回到了莲翀手中。
变故就发生在一刹那。
江蓠只感觉眼前一黑,人就到了沈朝玉怀中,莲翀的弯刀砸中他的后背,她只听沈朝玉闷哼一声,便被他抱着,一路往外。
“沈朝玉!”莲翀的声音从后传来,带着气急败坏,“你骗我!”
而这时,江篱已经被沈朝玉带着出了地窖,一路往外跑。
风呼呼地刮过他们的衣角。
江蓠躲在沈朝玉的怀里,只觉得前所未有的安心。
她将头轻轻枕到他的肩膀,头顶传来他的呼吸。
“莫怕,”他带着微微的喘道,“你安全了。”
江蓠手抓着他的衣襟,微微仰了头:“你的手臂怎么样?”
“没事,”他低头望了她一眼,“抓好了。”
江蓠只感觉眼前一阵眩晕,自己就换了地方。
她被丢到了沈朝玉的背上。
“抱紧。”
说着,他便跑了起来。
他跑得那样快,袍袖都鼓起了风,这样一来,就显得他更瘦了。肩膀却很宽,江蓠将手搭了上去,又将头枕了上去。
经历过这一次,好像阻拦在他们之间的东西都变得不值一提。
“沈朝玉…”她轻轻地道,“你怎么找到我的?你遇到我阿姐了吗?”
“没有。”
沈朝玉喘息着道。
他没说自己怎么找到她,只是抬头望了望前方,脚步一转,往旁边去了。
江蓠也注意到了附近的地形,大片大片的田地后,就是一座座连绵的山峰,周围了无人烟。
她被沈朝玉带着,往山里去。
山道并不好走,弯弯曲曲,路不成路,时常走着走着,就发现没路了。
江蓠听着沈朝玉越来越粗的喘气声,几次要下来,都被阻止了。
最后,沈朝玉找到了个山洞。
洞里很干燥,堆满了枯枝落叶,沈朝玉将枯枝落叶搭起来,生了一堆火,又将江蓠按在火堆旁。
火焰熊熊燃烧起来,也照出他的表情。
“你在这等一下。”
说着,他起身。
江蓠一下子抓住他手,仰头看他,声音里带着脆弱:“你去哪?”
沈朝玉低头看着她,过了会,矮下身来,两只手捧住她的脸:“阿蓠,我在外面有事。”
他声音温柔:“去去便回。”
“起码--”江蓠指着他的右臂,经过了刚才一番剧烈跑动,伤口看起来更狰狞了,隐约能见里面的森森白骨,“起码包扎过再走。”
沈朝玉叹了口气,被江蓠拉了下来,坐在枯叶堆上。
江蓠看了看衣服,她全身上下都脏兮兮的,唯有里面的衬裙看起来还算干净。
她将衬裙撕成一条一条,绕着他的手臂绑了一圈又一圈。
篝火跳跃在她安静的脸颊。
沈朝玉看着这一幕,突然凑过来,吻她的脸。
江蓠愣住了。
他又捧过她的脸,来吻她的唇。
江蓠这回没动,托在脖颈后的手力度越来越大,将她压向他,她忍不住还过去。
他吻得很深,深得她能感觉到他唇齿的热度和缠绵。
江蓠有些颤抖,揪着他衣襟的指尖有些用力。
良久,沈朝玉放开她,手抚着她的唇,而后眼睛移开,落到她的脸。
“我想过许多次这样的场景。你在灯下替我缝缝补补,我在旁边看书习字,我们是这世间再普通不过的一对夫妻。我白日出门,挣些家用,你在家等我,洗衣做饭,我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也许还会有一对可爱的孩子,生活幸福。”
他看向她,江蓠这才发现,他竟然有一双那样美的眼睛,含了清澈与真诚,仿佛有一顷温柔的光,“阿蓠,等从山洞出去,我们就成亲好不好?”
江蓠点头,眼泪落了一滴下来,连她自己也说不清为何会在这一瞬落泪,却只是点头,“嗯”了一声。
沈朝玉却像是得到一个最了不起的答案,冲她露出个笑。
江蓠从未见过他这样笑,那笑带了点孩子气的心满意足,不那么仙气,却让人能一眼注意到他眉眼间的欢欣。
“好了,我该走了。”
他收回手,起身准备离去。
江蓠站了起来,她目送着他穿过山洞幽暗的甬道,心底突然一阵发慌,在他即将走出洞口时,她突然冲了过去,狠狠抱住他。
“平安归来。”
她哽咽着道。
沈朝玉手搭在她的手背,轻轻拍了拍,道了个“好”字。
沈朝玉最终没回头。
他矮身出了山洞,不久后又回来,推来一块大石头将山洞掩住。
江蓠看着他将山洞一点点掩了,光渐渐地暗了,洞内一片漆黑,只有一小团篝火。
她就坐在篝火旁。
沈朝玉用大石头将洞掩了。
怕不透气,又往旁边挪了挪,留出一丝缝隙,做完这一切后,他喘得更厉害了。
他靠着石头休息了一会,又取来一些绿藤,罩在石头上。
这样一来,山洞就看起来跟旁边的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