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朝玉看了一眼,就转身往外走。
雨突然下了起来。
豆大的雨珠将他疲倦的脸打得更加苍白,睫毛被打得湿漉漉的,他抬起眼睛努力望向这雨,露出个笑。
雨很好,可以将痕迹冲刷掉。
他的右臂其实已经有些抬不起来了,过多的失血,让这只手已经半废。
不过,他瞒得很好。
江蓠没发现。
神智也因失血渐渐开始模糊。
沈朝玉边做着记号,边猜测着莲翀和下属赶来的时间。
莲翀会些厌胜之术,赶来不会太慢,他那些手段瞒不了他太久,但如果他看到这些他留给他的记号,以他的骄傲,一定会先来追他。
至于属下…
眼睛被雨打得睁不开,钝痛的脑袋已经几乎不能思考,沈朝玉晃了晃脑袋,只记得一件事:离江蓠远一些,再远一些。
“啊,找到你了。”
一道阴诡的声音传来。
原本空无一人的山间,突然出现一人,那人手持镰刀,身披斗篷,露在外的手腕上攀爬着某种血色的纹路。
那纹路一鼓一鼓,似等不及要跳出来。
沈朝玉艰难地睁开眼睛:“莲翀。”
“你擅自破坏了我跟你之间的交易,朝玉,我很生气。”莲翀一步步踏到沈朝玉面前,看着这个被雨打得略略狼狈的身影。“这样吧,看在你和我之间曾经的交情份上,只要你告诉我,江蓠在哪儿,我就先不杀你,如何?”
沈朝玉笑,左臂截下旁边的树枝,挽了个剑花:“不如何。”
“果真和他说的一样呢,”莲翀走到他面前,“真是死脑筋。”
沈朝玉听闻这话,却是一愣,像是某种百思不得其解的东西突然被解开,他脸上有一瞬的恍然。
“你不是他。”他轻轻道。
“莲翀呢?”
“啊?你认出来了?”面前的莲翀作秀似的捂了嘴,一副惊讶的模样,“你可是第一个认出来我不是他的人,连他那些相好都没认出他来呢。”
“不愧是知己。”他抚掌大笑,“也对,若非知交,你这汴京城里的聪明人怎会一叶障目,找不到凶手。所以画舫上,才会存在一丝犹豫,你看,情这东西就是这么累赘。”
说着,他用怜悯的眼神看着沈朝玉:“别想了,他死了。”
沈朝玉握紧手中的树枝。
“就算你手脚完好,也未必打得过我。放弃吧,我吃了这么多颗心,啊,只要再有你的一颗,这天这地,就再困不住我……”
他伸出双手,去接那雨,意态癫狂。
雨越下越大,沈朝玉一纸条就抽了过去,那柔软的枝条在抽出时仿佛暗含某种天地奥义,与空气摩擦出尖锐的嘶鸣。
“啪”,枝条抽中一团空气。
那黑衣人却蓦地出现在他背后,手中镰刀挥了过去。
“噗--”
刀刃入肉,沈朝玉闷哼一声,一个踉跄,跌了下去。
在即将跌落时,以枝条撑住身体,才不至于倒地,他“噗”的一声,咳出了一滩血。
黑衣人却道:“真不愧是这天上地下独一份的剑者,这般压制的境地,也能悟出剑意。”
沈朝玉仰头望了他一眼。
玉冠已垂,他满头乌黑的长发也被雨水打得凌乱,可那双如浓墨般的眼睛依然叫人心折。
黑衣人的弯刀又刺了过去,他以枝格挡,两者发出金石相撞之声,那弯刀却以一种几乎常人完全无法想象的角度,像鱼一样钻了过去。
“噗--”
又是一声刀刃入肉声。
沈朝玉身体猛地一僵,下一秒,已经重重砸到地面,溅起巨大的水花。
雨水“哗啦哗啦”地打下来,地面不一会儿就被血染红了。
沈朝玉趴在地面,似乎一动都动不了了,唯有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一个方向。
“啊,是那边对不对?”
黑衣人弯到他这一边,沈朝玉死死地瞪着他。
黑衣人伸手,带了丝怜悯地遮住他的眼睛,而后,一刀朝他心口刺了过去,手下的身体猛地弓了起来,像是遭受了巨大的痛苦,不断地抽搐起来,黑衣人哄小孩似的道:“不痛,不痛,很快,很快就好,很快就好了……”
手下的身体渐渐没了动静。
雨下得越来越大。
黑衣人站起,怔怔地看着手里握着的那颗心,那颗心还在跳动,红色的血淌到他的掌心。
他的手越来越抖,越来越抖,突然间一道雷声响起,爆裂的闪电撕裂天空--他的手一抖,下一秒,竟捂住脑袋,脸上神情一时一会变,最后竟“啊”地叫着跑开了。
江蓠抱着膝盖,坐在山洞里。
外面似乎下起了雨。
雨滴砸到洞口的石头,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
她心底有些不安,似乎有某种她抓不住的东西在渐渐滋生,蔓延。
突然间一道爆裂的雷声响起,打得洞内都开始回响,紧接着,是一道又一道,好像有某种恐怖的叫天都发怒的事情发生了,听得人一阵心惊肉跳。
江蓠的心底被一阵巨大的恐慌攫住。
她越来越慌,越来越慌,竟至坐不住,走到洞口。
她发现,沈朝玉搬来的那块石头太大太沉了,她推了推,竟推不动,不禁怀疑起,沈朝玉不仅是为了防备外面的人,更是防备她出去。
江蓠在附近找了找,找到根还算硬实的木头,从缝隙处伸出去,憋着劲,一点点将石块往旁边撬。
良久,终于被她移出一道劲儿容纳一人的口子。
江蓠钻了出去。
天地间唯有雨,瓢泼的大雨“哗啦啦”地往下倾倒,江蓠眯着眼睛,试图看清更远一点的地方。
她没看到沈朝玉,只看到灌木和杂草在雨水里打得弯下了腰。
她将手放到草叶上,果然看到了一点痕迹。
就在叶片上,很小的一点伤。
平常人根本看不到,看到了也不会懂,这是小草的伤疤。
就这样,一路走,一路看,再走了不知多久,转过一个弯后,江篱怔在了那。
大雨瓢泼,天地间一片茫茫。
在不远处雨水积下的水塘里,趴伏着一个人,他已经完全没有原来的模样了,可她认得他右臂上的绑带。
那是她给他绑的,上面还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那绑带已经被污泥和血染得完全变样了。
血汩汩地从他的身体不断往外淌。
江蓠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的身体里能流出那么多血,血将周围都染红了。有一湾蜿蜒到她脚边。
她像是遇到什么可怕的东西般向后退了一步
“沈朝玉。”
“朝玉。”
她轻轻的。
继而是撕心裂肺的一声:“沈朝玉!”
江篱冲了过去。
她试图去抱起地上的那个人,可他却像是浑身都软了,怎么都抱不住,才抱起便滑了下去。
“沈朝玉,沈朝玉,你别吓我…”
她去碰他的脸,那脸再没有之前的温存,冰得吓人,唯有一双眼睛还睁着,与右手直直地朝着一处。
江蓠顺着那一处看去,发现正好与她山洞所在的地方相反。
等意识到他的企图,江蓠再也忍不住,哭了起来。
“沈朝玉,沈朝玉你起来!”
“你说过的,你说过的,沈朝玉,你说你要回来的!你说你会回来娶我的!我们说好的!”
“沈朝玉,你醒来啊!”
她推他,抱他,他都不醒。
褚莲音带着人过来时,恰见到这一幕,江蓠抱着沈朝玉坐在一片血泊里,她身上绿意突然迸发,充斥在这天地间,似有无数绿色藤蔓蔓展开,将这天地也撑得迸了开来——
“阿蓠!”
她叫了声。
*
镜外,扶璃睁开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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