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棘肉性激烈,寻常身强体健的壮士也不敢轻易沾口,固然能与杨柳枝相互作用达到以毒攻毒的效果,但世子年幼且脏腑稚弱,这对于他而言岂不是虎狼之药?”
“的确,所以我另外给他服了一味药材,”容清眸色清亮,声音平淡无波,“佛心莲。”
徐长智瞬间双目圆整。
忍了这么久终于忍不住的绿水恨恨剜了李旭一眼:“那可是我们家小姐的救命药!为了世子就这般眼都不眨的用了!得不到半声感谢也就罢了,大半夜的破门而入连个解释的机会也没有,甚至还要动手伤人!真当你们永乐王府有多……”
“绿水!”容清低斥一声,捂住脖子再次咳了一阵后只觉得喉咙里愈发疼得厉害,嘴中甚至隐隐有股血腥味。她将绿水拦在身后,上前一步垂眸低首对着李旭行礼:“婢女无状,还请王爷恕罪。全怪容清自持过高,未曾征询王爷同意便擅自给世子诊治,且错误估计世子体内沉寂毒素的数量以及解毒之后的反应,这才造成这一切事由,万般罪责容清愿一力……”
“赵姑娘!”李旭走过想要扶起她,被容清避开之后直接双手抱拳长躬到底:“姑娘对永乐王府恩重如山,在下却莽撞狭义险些恩将仇报,心中愧极悔极,能得姑娘原谅已是不敢妄想,再让姑娘给我赔罪那李旭当真是不堪为人了。”
眼见二人之间氛围着实尴尬,徐太医跳出来打圆场:“所幸事情总算讲明了嘛,王爷放心,世子现在已无大碍,只能将肺腑内沉积的毒素全部排出便会生龙活虎恢复如常。此次当真多亏了赵姑娘及时发觉且果断救治,否则再拖上几年后果不堪设想。”
李旭心中愈发愧疚,再次对着容清行了一礼:“半夜惊扰姑娘实在不该,我这就派人送姑娘回去休息,另外姑娘脖子上的伤……”
“不用了。”容清开口道,看了看床上的小世子又将目光转回来,声音平静听不出半分波澜:“虽是出于好意,但今夜的一切的确因我而起。世子体内的毒性全部散尽至少需要一夜,为了防止过程中出现什么问题,容清希望可以留在这里照看殿下,还请王爷恩准。”
李旭深深看了她一眼,抱拳长鞠一躬:“那就有劳姑娘了。”
除了容清,徐太医也留了下来,余下的人全都退了出去,只有王府丫鬟应容清的要求每两刻钟进来换一盆凉水。
她走到床边侧身坐下来,重新拧了一条帕子放在世子头上,命绿水取来治烫伤的药膏在他脖子上的红斑、水泡处涂抹,又行了一套针灸之法帮助他降低体温,然后静静望着他沉睡过去。
这一睡直睡到后半夜将近黎明之时。小世子忽然抖了抖,一把抓住容清贴在他额头试探体温的手掌,紧闭着双眼似是冷极一般将自己缩成一团,迷迷糊糊带着哭腔一声声唤道:
“娘,娘平安好冷,娘……”
容清回头看了一眼已经靠在罗汉塌上睡着的徐太医,略略思考片刻便躺在世子旁边伸手抱住他,拉起被子将二人裹得严严实实:
“嘘,没事了,没事了平安,我在这呢,没事了……”
容清一向觉浅,平日里在望海阁即使没有任何响动也极难入眠。今夜也不知是太过劳累还是之前喝了酒的缘故,明明怀里抱着个时不时就要动一动、哼唧哼唧的小娃娃,竟然还能不知不觉中熟睡过去。
再醒来时已是天光大亮,甫一定神便对上了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看着对方精神抖擞的模样,也不知道就这般盯着她看了多久。
见她醒过来,小世子嘻嘻笑一声往她怀里钻了钻:“容清,昨儿个晚上一直是你睡在我身边吗?”
容清没回答,只抬手往他额头上探了探:“世子是否还有哪里觉得不舒服?”
世子摇摇头,软糯着声音撒娇道:“容清你唤我平安嘛,昨晚我就听见你这么叫了。或者和皇祖母一样叫我小宝贝也可以啊。”
容清顿了顿,憋了半晌没喊出来,适时自床上起身顺带转移话题:“昨天晚上世子生病了,因此我才过来照看,如今世子已然痊愈我也应该告辞离开。”
外头忽地传来一阵敲门声,随后永乐王爷带着邹上走了进来。徐长智惊得自罗汉塌上一跃而起,闭着眼睛喊道:“世子好得很!世子好得很!”
李旭扫了他一眼,脚步不停直直朝着床边走过来。容清微微侧过身,想起脸上的面具已经在昨晚摔碎了,从怀中取出一条帕子抬手系在脑后。
这一动作,脖子上被掐出来的手指印子立刻显露无疑——她经脉弱皮子薄,即便已经擦过药,一夜过去那伤痕不仅没消反而越加醒目了些,紫红色的一长条印在纤细的脖颈上,简直触目惊心。
小世子睁大眼睛自床上蹦起来:“是谁!是哪个乌龟王八蛋伤了你!本世子要砍了他的脑袋!”
同样看见伤痕正准备道歉的李旭动作一顿,脸上霎时五彩纷呈甚是好看。
容清忽以眼角余光扫了“乌龟王八蛋”一眼,抬起胳膊往小世子的脑袋上揉了揉:“你大病初愈,这几天就在家好好休息吧。记住,最起码两个月之内千万不许吃冰了。”
转身神色淡淡的向李旭行礼告辞,然后带着绿水青山往外走。
“赵姑娘请留步!”李旭追出里间,在正厅中将容清拦了下来:“姑娘留步,李旭自知昨晚铸下大错,不仅恩将仇报还伤了姑娘,不敢奢求姑娘原谅,但希望能稍稍弥补姑娘的损失聊表歉意。”
一边说一边从邹上怀里接过一只锦盒,转身双手递过来。容清打开盒子瞧了瞧,里头是满满一盒三寸余长、叶片呈粉红色的药草。这药草容清再熟悉不过,曾在记载血灵芝的图鉴中看过许多回——正是血灵芝的伴生植物灵芝草。
“我听徐太医说过,”李旭道,“赵姑娘所中之毒虽没有破解之法,但素有神药之称的血灵芝却可以大大延长寿命。说来惭愧,姑娘数次有恩于我,李旭本该想方设法为姑娘求来血灵芝才是,但宫中珍藏的唯一一颗血灵芝早在数年前便用掉了,如今只剩下这一盒灵芝草尚存,希望能对姑娘有所帮助。”
容清说不清楚到底是失望还是释然,将锦盒重新合上交给绿水:“这一盒灵芝草我收下了,论药效也能抵得过那朵佛心莲,你我两不相欠,因此昨夜之事王爷大可不必介怀。”说完抬脚要走。
容清越这般说,李旭心中愧疚越甚,尤其看见她脖子上那道紫黑色的伤痕,恨不得时光能够倒流或者直接让她捅自己一刀。上前两步再次将容清拦下来:
“赵姑娘,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才能表达此时心中歉疚之万一,倘若我昨晚没有那般冲动,能够冷静一些先听姑娘解释,或者稍微控制几分力气,也就不会将姑娘伤成这样……”
“王爷觉得你能伤到我,是因为自己太厉害了?”容清出声打断他,盯着他瞧了片刻忽然笑起来,指着渌水道:“王爷觉得,你能打得过我这位婢女吗?”
李旭不明所以,却依然回答:“全力之下,二十招之内。”
绿水气冲冲地想要立刻讨教两招,被容清伸手拦下来,指着青山又问:“倘若对上我这位侍从又如何?”
李旭的面色严肃起来,沉思片刻后开口道:“七成可能胜出,三成可能落败。”
容清弯了弯唇角没有说话,抬手将垂落脸颊的一缕头发撩至耳后,顿了顿才道:“那现在呢?”
现在?
李旭有些糊涂,正欲开口问个清楚,鼻尖忽地嗅到一股幽香,整个人竟瞬间手脚无力“噗通”一声瘫软下来。
“王爷!”邹上大惊,冲过来想要扶住李旭,可没走两步自己也软倒在地,趴在地上冲着容清狠狠道:“你做了什么!”
转头面向门外准备叫人,却被李旭出声制止。他单膝跪在地上,一手紧紧攀住身后的木椅才能保证自己不倒下去,抬头看容清一步步走到跟前。
容清居高临下望着他,漆黑的眸子里似是藏了万丈冰川,一字一句道:“你能伤得了我,不是因为你莽撞冲动,也不是因为你不给我机会解释,更不是因为你有多厉害——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我让着你。
自三岁入谷以来,至今整整十三年间我赵容清只被人伤过两次,一次是小世子,他受惊之下并非有意,所以我能原谅他;另一次是你,你关心则乱怒急攻心,所以我也能原谅你。只是事不过三,”
容清弯下身,贴近李旭的耳朵轻轻吹了口气:“再有下一次,我便杀了你。”
转身一甩衣袖,带着绿水青山走出门外。
“赵姑娘,”李旭再次叫住她,勉力摘下挂在腰间的玉佩用力扔出去,正好被容清接在掌心。“这是我的信物,他日姑娘若有任何要求,旭上刀山下火海,万死不辞。”
容清没出声,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永乐王府。
邹上浑身瘫软无力的症状直到一刻钟之后才终于解除。这期间他和李旭一道坐在地上,眼睁睁看着素来以“冷面杀神”著称的王爷一会儿皱眉一会轻笑,真真是教人毛骨悚然。
一刻钟之后,李旭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袍子上的灰尘回到里间,尚未来得及开口便见平安双眼放光的冲他跑过来:
“父王,我决定了,我要娶容清做世子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