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第 31 章

夜色已深,李旭并不打算闹出太大动静,因此不从赵府正门通报,决定带着侍卫直接翻墙。摸黑走了半柱香的功夫,终于找到了位于赵府东南角的望海阁。微风浮动,送来满树海棠花香。

纵身而起直接翻进院子,不远处的数间屋子里灯火通明,显然主人尚未休息。李旭没有直接走过去,而是借着海棠树的遮掩站定,凝神听屋内的动静。不多时,果然有了声响。

“平安,去给我倒杯茶过来。”这是赵姑娘的声音。

李旭暗暗点头:既然伤了人,倒杯茶赔礼很是应该。

“平安,往琉璃灯里再加点灯油,这光太暗看得我眼睛疼。”

李旭皱了皱眉又很快松开:倒灯油?这他可从来没做过,万一烫着了……也罢,就当是长点经验。

“平安,明日该将屋里的毯子拿出去翻晒了,记得里屋那几张孔雀毛的要格外小心。”这回却是另一道声音。

李旭嘴唇紧抿:赵小姐便也算了,怎么连个下人也敢使唤起平安来!

当下健步如飞,气势汹汹的掀开帘子冲进去——温暖明亮的正屋之内,赵小姐半坐在软榻上,常跟在她身边的两位丫鬟一个磨药一个绣花,除此之外别无他人。

平安吓了一跳,绣花针抖了抖立刻在指尖刺出一粒血珠子来,当下也顾不得疼,跪在地上磕头:“奴婢,奴婢拜见王爷!”

容清将手里的书册放下去,对于李旭的突然出现似乎并不意外,扶着绿水准备站起来行礼:“王爷可是来接世子的?世子在里间暖阁里睡着了,蒋侍卫守着呢。”

明白自己应是误会了什么,李旭神色有些尴尬,连忙教容清好生坐着不用多礼,亲自道歉后又寒暄几句,便随着绿水绕过屏风走进暖阁里。

小世子果然正在熟睡,也不知梦见了什么,闭着眼睛小脸上还满是笑意。枕头旁边隔了老远趴了只白色的大鸟,见李旭走进来立刻张开翅膀飞了出去。

李旭盯着他瞧了会儿,锋锐的眉目间是少有的柔和温软。半晌过后弯下身,将小世子连同盖在身上的毛褥一起抱进怀里。

小世子动了动,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又将脑袋埋进他臂膀中,软软唤了一声:

“娘……”

“砰!”

赵府二夫人所住的芷兰院里,又响起一道瓷器摔落在地的清脆声响。

“她怎么敢,她怎么敢!”柳漪漪鬓发微乱,柔弱娇美的容颜因熊熊怒火而扭曲狰狞,伸手再拎起一只瓷瓶重重摔在地上,因为过于用力的缘故连精心描染的红色指甲都断了一截,咬牙恨恨道:“不过是个生于乡野大字不识的粗鄙村妇罢了,她哪来的底气竟敢当着那么些下人的面质疑我柳家的家风教养!即便是我家里伺候端盆洗脚的奴才,那也比她更能上得了台面!”

随嫁跟过来的宋嬷嬷立刻站在她身前挡住飞溅的碎瓷片,一面安抚道“主子息怒,小心伤了自己”,一面示意屋里的丫鬟先伺候二小姐去外面屋子歇息。

赵翩翩原本担心她娘尚不愿意走,但是见二人明显有些需避着人的私密话要谈,还是点点头领着丫鬟全退了出去。

一直等到房门关起来,屋子里只剩下她们两个,宋嬷嬷这才扶着柳漪漪往锦绣丝榻上坐下,握着她的手道:“小姐轻声,那位就算再不堪,到底也是赵府的老夫人,倘若隔墙有耳传了出去,总是伤及脸面。”

柳漪漪脸上恨意更浓:“那又如何!她都将我的脸面扔在地上一通踩了,我倒还要顾及她的?!听见便听见了,真当我怕了她不成!”

“小姐说的是,光是那么一个老太太,自然没什么好担心的,只是这位老太太毕竟是姑爷的亲娘,是小姐名义上的婆母啊。”宋嬷嬷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今晚这么一闹,以老夫人的心性,必定是要在姑爷跟前添油加醋告一番恶状的,到时候哪怕小姐根本没有半点对老夫人的不敬之意,在姑爷眼里也是十足十的可恶了。要能调解开倒也罢,若是因为此事伤了你们夫妻之间的感情,万一……”

“万一什么?”柳漪漪冷笑一声,“万一老爷果然如了她的愿,一纸休书将我赶出去?他敢!他忘了他能有今日的地位,到底都是靠谁帮扶出力了?!只要有我爹在,我赵府正夫人的位置谁也别想动!”

胸口剧烈起伏几下,也不知是想到什么,柳漪漪脸上的狠厉之色缓缓淡下去,低头望着自己细腻洁白的手怔怔出神。半晌后轻声道:“若是老爷真的因为这件事动了肝火,跑来跟我理论一番,那倒也是件好事。嬷嬷,他已经快有三个月没来我这芷兰院了吧。”

以前赵郎最喜欢她的手,说她这双手“润如凝脂,软若柔荑”,每每总要把玩怜爱许久。所以她一直将自己的双手保养得极好,日日以羊乳浸泡,涂最贵的珠粉,敷最好的脂膏,每一片指甲都精心修剪打磨,涂上最艳丽夺目的色彩。

可是即便如此,赵郎还是许久都没有将目光放在她身上,许久没有握住她的指尖,笑着赞一声“人间至宝”了。

自从他另娶了那个女人之后,自从他另娶了那个女人之后!

她不过是一介贱婢,只配跪在地上跟主子讨食的,怎么敢,怎么敢将赵郎从自己身边夺走!为了掩盖自己卑贱的身份,还缠得赵郎给她改了名字,呵呵,蕙兰,蕙质兰心,她也配!

望着双目通红几乎陷入癫狂的柳漪漪,宋嬷嬷心中一酸险些落下泪来。背着灯光悄悄擦掉眼角的湿意,抬手将柳漪漪半揽在怀里:“小姐看得明白,柳家就是咱们在赵府的最大依仗,只要柳家一日不倒,您在赵府的位置便无人可以取代。所以我们目前最大的顾虑既不是老姑爷,也不是老夫人,更不是那个上不得台面的小妾,而是望海阁里失踪了十多年,又突然回来的那位。”

像是一桶冰水正正浇在头上,柳漪漪瞬间自怨恨不甘中恢复了清明。眸光连闪数次,透出几分惋惜:

“那丫头也真是命大,当初请了那么多太医都说活不成了,连烛歌那贱人都认定了治不好心如死灰悬梁自尽,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竟然还让她活蹦乱跳喘着气的找了回来。”早知如此,当初那碗毒就该下多一些。

宋嬷嬷显得有些忧心:“当年这位大小姐虽然年幼,但说不得也能记得许多事情,选在这个时节突然回府,怕是来者不善。如果她一心想要报复,将银月犯下的案子硬算在小姐身上,之后恐怕还有些麻烦。”

“怕什么,她一个十几来岁没见过世面的黄毛小丫头,就算恨我恼我又能将我如何?靠着讨好老夫人然后在她跟前告我一状?呵,当年的事情赵郎早有定论,全是银月那丫鬟包藏祸心一人所为,我顶多就是个管教不严之罪,她就算有再多的苦水冤屈,那也得给我乖乖咽下肚去。再说了,该安排的人手都已经安排好了,在我眼皮子底下盯着,她还能翻出天不成?”

柳漪漪伸手从丝榻旁的小桌上拿起一面铜镜,细细整理自己微微凌乱的鬓角,唇边露出一丝得意至极的笑意:“跟我斗,她还太嫩了些。”

屋外传来敲门声,却是听里面动静小了下去而探身查看的赵翩翩,见二夫人的神色果然好了许多,立刻小跑进来腻在她怀里:“娘不生气了?那咱们快些用膳好不好?我的肚子都快饿瘪了,祖母那的东西全是油腻腻的,看着就没有半点胃口。”

“从来没过过好日子的穷苦人,自然把那些荤腥糟秽之物当成是好东西。”柳漪漪眼中迅速闪过讥讽,然后极慈爱的在赵翩翩头上摸了摸:“咱们才不吃那些呢,叫小厨房快些将晚膳端进来,饿着我宝贝女儿可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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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水调教人果然别有一套方法。

老夫人送过来的那四个丫鬟容清交给她全权处理,她也不给四人做具体安排,只说要先看看各自都会些什么,考察一番后才好决定,偏偏又什么事都不教人家插手,就这般生生晾了四人好几天。

直到第三日下午,趁着容清在里屋暖阁歇晌的功夫,将四人连同西竹南蔷两个全叫到最外间的书房里。

绿水靠坐在藤椅上,对着四人开门见山道:“你们四个都是从外面院子里调过来的,想要跟着小姐,以后在我手底下做事,当先一件就是要另取个名字。对了,你们之前都叫什么?”

四人张口正要回答,绿水摆了摆手:“算了,知道了也没用,反正都要改的。我记得老夫人院里的姐姐都是叫宝石的名儿,如碧玺姐姐和珍珠姐姐;二夫人那边则是以‘金银珠宝’四字打头,咱们取名字肯定不能跟那两院重了样去。既不能重样又要听着吉利,唔,有了,”

绿水挨个指着四人道:“以后你们就叫作四季、平安、吉祥、如意,怎样?”

四人相互看了一眼,齐齐弯身福了福:“多谢绿水姐姐赐名。”

“不谢不谢,”绿水显然对自己取的名字十分满意,“这本来就是我应当做的。既然名字已经定下了,接下来便是分工:

四季,你以后专门负责各间屋里的熏炉,直到天气热起来之前,每日准时清炉添碳,保证炉火不灭。另外小姐畏寒,夜里安寝之前要另外往被褥里放三个银薰球,胸前一个脚边两个,不能少,少了小姐会冷,也不能多,多了太热小姐睡不着。银薰球里的炭火数量也有讲究,既不能塞得太满教木炭烧不起来,又要保证能够支撑一整夜的时间;

平安,你以后专门负责收拾各间屋子里的坐垫地毯,这些东西一旬洗换一次就行,但是只要天气好便要多拿出去晾晒拍打,记住小姐卧房里铺的孔雀毛地毯是不能用水洗的,得放在日头底下拿特制的刷子一点一点细细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