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面具(上) 王小枪 5592 字 12个月前

同伴走过去呼啦一下将窗帘拉开了,接着把窗户推开一道大缝,冷风呼地吹了进来。刺骨的寒风直直地吹在李春秋脸上,他的脸色迅速黯淡下来。

“再过五分钟,你的耳朵就会被冻掉。我再问你,后备厢里到底藏着什么?”男子在李春秋的耳边一字一句地问道。

李春秋想说什么,但他的声音嘶哑着,发音困难。

“重病用猛药,这是丁科长的意思。对你这样的人用刑,不算犯纪律。说不出来话,就点点头。你是特务,是潜伏在我们内部的特务,对吗?”

李春秋艰难地说:“我不是,你们弄死我吧。”

“噗——”他的脸再次被摁了下去。

水下,李春秋大睁着眼睛拼命地挣扎着,他跪在地上的两条小腿被男子死死地踩着。

哗啦——男子又把他拉了起来,李春秋已经毫无力气了,咚的一下摔在了地板上。

男子看了看李春秋,随后对同伴点点头,同伴会意地走进了一间卧室,抓起电话拨通了一个号。

此刻,第三处理站的电话响了,丁战国焦急地一把抓起了电话“喂?”了一声。

电话那头传来了小马的声音:“丁科长,自来水公司的里里外外都搜遍了,没有找到李春秋。”

“你们去晚了吗?”丁战国有些意外。

“就差了一步。不光这儿,在所有该出现的地方,他都没有出现。我怀疑,他发现自己已经暴露,跑了。”

丁战国飞快地想了想,说:“马上去各个车站,能带的人都带上,堵截。”

“我必须见到他!”说完,他夺门而出,马不停蹄地赶回市公安局。

回到公安局后,丁战国连帽子和手套都没摘,就立即前往高阳的办公室向他汇报了这些情况。

“李春秋?”在听到丁战国说李春秋的时候,高阳一脸凝重。

“对。十有八九,他就是特务。那个我们一直在寻找的内奸。”因为刚刚赶回来,丁战国说话还有些喘。

“找到证据了吗?”

“我本来是要利用陈彬的被抓,进一步逼他现出原形。我安排小唐开车回局里拉柴油和电炉子,还让小马故意在他面前说了一些我们设计过的话。我相信,一个职业特工,完全可以根据这些看似不相关的细节,找到秘密关押陈彬的地方。”

“他找着了?”高阳急切地望着他。

“我可以肯定,李春秋到过自来水公司的档案科,拿到了第三处理站的建筑图纸。他的记性非常好,他完全具备短时间内把图纸记在脑子里的能力。”

“如果真的是这样,就应该守在陈彬身边,等着他。”

丁战国叹了口气,说:“问题就在这儿,李春秋失踪了。”

高阳满脸诧异,他幽幽地说:“他的失踪比我想得稍微快了一点儿。”

市医院传达室。

一阵电话铃声响了起来,接线员顺手接通了电话。电话那头,一个男人的声音传了过来:“喂?你好,是市医院吗?我找姚兰。”

不多会儿,穿着护士服的姚兰从走廊里走了过来。她走进传达室,冲接线员点了点头,拿起了桌上的听筒。

“哪位找我?爸爸?您在哪儿打电话呢?这么冷的天,怎么跑到镇上去了?”她没想到这个电话是父亲打来的,听到父亲询问何时回家时,她为难地说,“除夕……除夕怕是回不去了。嗯,春秋太忙,他单位的人手太少,可能要值班。嗯,嗯,我和李唐要是回去,过年就剩他一个人了。等他值完班吧,过了年,十五我们再回去。”

姚兰努力使自己的语气和情绪在电话中显得很正常:“我妈呢?她的腿怎么样了?你们把炕烧热点儿,别心疼煤,缺钱就给我们个信。李唐啊?他现在可懂事了,今天开家长会,他考得还不错,怎么也得有个小奖状吧。”

她笑了笑,听见电话那头父亲在问李春秋,她顿了顿继续说下去,只是声音越来越低:“春秋啊,还那样。还是那副驴脾气,我说什么他都不听。说了不让他乱花钱,哪听啊。前天又给我买了件貂,这么贵的物价,我跟他吵了一架。就是啊,他还和十年前一样,就像个孩子。”

说着说着,姚兰的眼圈红了,她调整了一下情绪,说:“他让我问您好呢。他说了,等过了年,不管多大的雪,都回去喝您泡的老酒。”

封闭的公寓客厅里,李春秋已经被折磨得气若游丝。他的脸上全是冰水,嘴唇冻得发白,额头微微冒着白气。

一直在审问他的男子离李春秋很近,他直勾勾地盯着李春秋道:“说吧!横竖都是个说,非得挺到年三十儿吗?”

李春秋完全不打算回答,他把眼睛慢慢闭上了。

轰——他再次入水。

水下,李春秋挣扎的力气越来越小。渐渐地,他开始恍惚了,眼前的一切都模糊了,他似乎离这个世界越来越远。

忽然,他好像听到了开门的声音,紧接着,一个声音从他耳边传来:“干什么?把他拉起来!快——”

李春秋被一只手抓着,从水里拎了起来,顺着头发淌下来的水流模糊了他的视线。

模糊的视线中,他看见一个人影离他越来越近。慢慢地,他终于看清楚了,那个渐渐向他走近的人是魏一平。

他这才明白,这一行人并非市公安局的侦查员。

魏一平着急地让他们给李春秋松了绑,给他换了一套干衣服。

收拾好的李春秋无力地坐在沙发上,虚弱地喘着气。

魏一平坐在一边看着他,很耐心地说:“徽州酒楼一出事,长春炸了锅。每个涉及到的人,都要被审查。”

李春秋沉默着。

“向站长的秘书,跟了他五六年的心腹之人,也被动了刑。”

李春秋仍然没有回答,他的脸色苍白,似乎还有些没缓过劲儿来。

魏一平转头看了看坐在一旁刚才审问李春秋的男子。

看见魏一平的眼神,男子马上起身走了过来。

魏一平看看他,然后转头看着李春秋:“事前不通知我,抓了人才给我打电话,这也是上面的意思吧?向站长就不怕天冷,下面的心都寒了?”

李春秋已经浑身上下一点劲儿都没有了。

“向站长说,他会给您打电话亲自解释。”男子抬头了,原来他正是在向庆寿办公室里,接受了远赴哈尔滨执行任务的那个穿着皮夹克的男子。

“事关重大,得罪了。”男子的声音不高,他接着说,“魏站长,我会留在哈尔滨,直到找着泄露者为止。”

“你叫什么名字?”

“中尉郑贵平。在长春,都叫我郑三。”郑三“啪”的一声敬了个礼。

魏一平没回应,看了看李春秋。

郑三马上明白了,他走到李春秋面前,略表歉意道:“审讯李上尉是命令,不得不干,抱歉。”

话没说完,李春秋突然起身,“呼”地一拳砸在了郑三脸上。

郑三被他砸得歪了半个身子,等再直起身时,他的嘴角已经渗出了血。

没等他反应过来,李春秋又是一拳,紧接着,他一把从郑三的皮带上抽出手枪,顶在了郑三的脑门上。

郑三硬着头皮顶着,脸色铁青。

“春秋!”魏一平立刻大喊一声,赶紧阻止。

李春秋发泄似的举起枪柄,朝郑三的脑袋上狠狠地砸了下去。

“李春秋!!!”魏一平大声呵斥。

李春秋的眼珠子都红了:“站长,我挨一顿打不算什么,但他把正事儿给耽误了!”

魏一平开着一辆轿车,在黄昏的街道上行驶着。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李春秋埋头趴在前方的车挡板上,唰唰地画着一张图纸。

很快他就画好了,魏一平从他手里接过图纸,看了看。

“地址和方位都是准确的,细节上可能会有偏差,但大体上差不多。”

“难为你了。”

李春秋没说什么。他越不说,内心里对今天的遭遇越不满。

“说句你不爱听的话,如果换一换,你现在坐在长春的办公室,也会下达这样的命令。别多想,现在受的磨难,未来都会变成勋章。”魏一平知道他心里不痛快,安慰道。

李春秋没说话,把脸转向窗外。

“我早就跟他们说了我的怀疑——陈彬。想想看,你我还在路上奔波的时候,没准儿他已经泡着热水澡,喝着热茶,开始和共产党讨价还价了。”

“您确定是他?”李春秋转头问道。

“不是你,不是我,还会是谁?”顿了会儿,魏一平望向李春秋,“陈立业那边怎么样?有什么动静?”

“暂时没什么。”

魏一平点点头:“只要他不动,你就别动。这么多年都跟下来了,他在和你比耐心啊。丁战国呢?他的无声无息让我很不习惯啊。”

“他在贴身看着陈彬,天塌了他都不会离开的。我给自来水处理站打过电话,接电话的就是丁战国。”

“郑三这件事,你得想好一个说法。要不等丁战国缓过劲儿来,他会很关心这半天你在哪儿的。”魏一平提醒着他。

李春秋再次侧过脸,沉默地看向车窗的外面,他们如今已来到一处地形偏高的山路。车窗外,天已经擦黑了,星星点点的灯火亮着。

他想起了赵冬梅。

和魏一平分开后,李春秋叫了辆出租车,来到了铁路俱乐部。

这里一切如故,李春秋在大厅里四处看了看,顺手拦住了一个走过的侍应生:“劳驾。”

“先生?”侍应生停下脚步望着他,以为他有什么需要。

“今天演《天鹅湖》吗?”

“不好意思,没有。以后也不会演了。”

李春秋眉头一紧,问道:“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那个跳芭蕾舞的姑娘不来了。”

听到侍应生这么一说,李春秋的表情有些复杂。他没说什么,走到门口招了辆车离开铁路俱乐部,向赵冬梅家奔去。

赵冬梅家,屋里灯光明亮。

李春秋定定地站在她家门口,想了好一会儿,才决定敲门。正在他准备伸手之际,门突然开了。一个小伙子从里面走了出来。

李春秋听见屋内,赵冬梅很客气地对小伙子说:“多亏你了,真的很感谢,谢谢你,陆杰。”

这个叫陆杰的小伙子一面连声说着“别这么客气”,一面从赵冬梅家走了出来。他一转身,便看见了站在门口的李春秋。

李春秋愣了愣神,然后上下打量着他。

小伙子的眼神单纯透亮,看上去很淳朴,他的牙齿非常洁白,咧嘴一笑给人憨憨的感觉。他身上穿着啤酒厂的粗布工装,戴着袖套和手套,上面落满了炉灰,怀里还抱着半截沤烂的炉烟囱。显然,他是来帮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