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轻舟留在司公馆用午膳。
司公馆的花园洋房,住了司督军的两位弟弟,以及他们的家人,儿孙满堂。
老太太留顾轻舟用膳,怕顾轻舟拘谨,没叫其他人作陪,只有老太太自己。
后来司行霈来了,老太太临时叫女佣添了副碗筷给司行霈。
阳光璀璨,碎金光芒透过远处的槐树虬枝,在地上落下斑驳疏影。
顾轻舟却感受不到骄阳的温暖,她慢慢扒拉饭,每一粒都如鲠在喉。
老太太病愈之后,心情向来很好,见到了最疼爱的孙儿,心情更佳,也没细看顾轻舟的神态,只当是司行霈在场,让少女抹不开颜面。
老太太吃饭的时候也和司行霈有说有笑,完全不顾“寝不言食不语”的古训。
司行霈陪着老太太,余光却不时瞥向对坐的顾轻舟,意味深长。
他修长结实的腿,在桌子底下碰顾轻舟的脚。
顾轻舟吓一跳,猛然站起来,一碗汤泼了满手都是。
“怎么了?”老太太也被她吓了一跳。
顾轻舟唇色微白,眼神飘忽道:“这汤好烫”
她手里还捧着碗,尴尬放下,有点狼狈。
“是有点烫,小心些。”老太太笑,“没烫着吧?”
“没有。”顾轻舟摇摇头。
她一手的汤汁,油污滑腻,就跟着女佣下去洗手。
顾轻舟接过女佣递过来的香胰子,慢腾腾搓手挨时辰,考虑怎么偷溜,就是不想出去。
司行霈居然在桌子底下用脚勾她,真是太肆无忌惮!
顾轻舟欲哭无泪。
回到饭厅时,司行霈看着她,眼角有狡狯的光流转,像只玩弄自己猎物的饿狼。
顾轻舟的心全提起来了。
她只有十六岁。
十六岁的少女,哪怕再伪装镇定,在真正血淋淋的酷刑面前,也会难以遏制内心的恐惧。这种恐惧,不是饿一顿、打一顿、骂一顿能带来的,那是灵魂的震荡。
顾轻舟第一次知晓害怕,她实在害怕此人。
司行霈生得俊朗不凡,一身脏乱也不遮掩其华采,气度咄咄。
可他在顾轻舟心里,是个魔鬼。他将一个人活剥了皮,那人还在抽搐挣扎时,他亲手将血人定在木桩上。
顾轻舟不能想,那些画面,稍微回想都是一场噩梦。
每个人都有自己恐惧的东西,顾轻舟原本就害怕血,司行霈给她的阴影,足够让她浑身颤栗。
“轻舟是个好孩子,慕儿的婚事就算定下了,等他后年回国就完婚。”饭后,老太太和司行霈拉家常,“你到底何时娶妻,给我添个大胖曾孙?”
老太太又说:“这次若不是轻舟,你祖母只怕命也没了。我是过一日算一日,半截身子埋在土里的人了,就盼着你成家。”
司行霈只是笑。
老太太话题起来了,也是真担心司行霈,又问道:“你没有一个中意的?”
“我不是说过了吗,我要娶一个真正的世家名媛,总统的女儿最好不过了。”司行霈笑道,“其他人,谁配得上我?”
好大的口气。
顾轻舟把头埋得更低。
“可总统没女儿啊!”老太太蹙眉,轻轻打他的手,“你太胡闹。”
“那就副总统的女儿吧。”司行霈轻笑,“一定要是出身高贵的,容貌倾城的!”
老太太被他逗笑。
“你啊,心太野了,就是不想成家而已,祖母也管不了你。”老太太笑呵呵的。
快到下午四点,顾轻舟如坐针毡,终于可以起身告辞了。
“老太太,我先回去了,改日再来看您。”顾轻舟道。
老太太也没留她,喊了女佣去备车,送顾轻舟回去。
“祖母,我送送顾小姐吧。”司行霈站起来,“祖母的病情我还不知道,正好路上问问,以后有什么忌口的。”
老太太没有多想,道:“也好,你送送轻舟,以后是一家人了。”
出了老太太的屋子,顾轻舟几乎是一路小跑,想要赶紧摆脱此人,去司公馆的门口叫黄包车回去。
司行霈双腿修长,步履随意,也能跟得上顾轻舟的小跑。
他不说话,薄唇微微抿着,眼角有淡淡笑意。
到了大门口,顾轻舟张望,发现没有黄包车,心下一急时,司行霈已经拽住了她的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