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逐走到贺缈身侧,并不打扰她,只顺着她的目光,静静地看着水面上有条不紊的波纹。
船头江风稍稍大了些,将贺缈垂在腰际的长发扬起,有一缕自谢逐手边似有若无地擦过……
谢逐低垂的眼睫颤了颤,就连投在眼下那片淡淡的阴影也随之颤动,微不可察,却显出几分柔和。
他侧头,视线从船下挪到贺缈的面上,神色专注深沉。
“玉歌,你看这水纹……”
丝毫没有察觉身边已经换了人,贺缈怔怔地低着眼,“一层一层,有条不紊丝毫不乱,看着好令人安心。”
就好像永远不会发生变化,就好像一直是这样的韵律。可这也仅仅只是暂时的表象,一旦吹过一阵风,这水纹就会完全乱了套。
这世间,究竟有什么是永远不会变的呢?
她完全看出了神,眸底浮起一丝迷惘怅然。
谢逐知道,此刻她不带任何防备,只是想到什么便说什么。不像往日里,在所有人面前都要将自己的小心思掩藏好,端出一副震慑人的模样,仿佛像只浑身竖着刺儿虚张声势的小兽,生怕被人勘破软弱。
其实她敏感又多疑。
似乎想起什么,谢逐眸里掠过一丝异样,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松开,那一缕被风扬起的发丝,立刻陷进了他的指缝间,柔软地在他修长漂亮的手指上纠缠……
玉歌站在他们身后,并未注意到谢逐的小动作,只是却能瞧见他望贺缈时复杂深沉的眼神,心里不由一咯噔。
迟迟没有听到玉歌的回应,贺缈终于从那水波荡漾的治愈景致中醒过神,“你……”
一偏头见玉歌变成了谢逐,她愣了半晌,才张了张唇,声音里带了一丝不确定,“谢逐。”
好险,她差点又脱口而出叫了星曜。
贺缈还记着上次认错人时的尴尬场面,深觉对不起谢逐。
要说谢逐与星曜容貌的确有那么几分相似,可却也到不了以假乱真的地步,怎么她竟总是花了眼要认错呢?
不过尽管她没有叫出口,谢逐的脸色还是骤然冷了下去,唇角虽还含了几分笑意,却未达眼底深处。
只是还未等贺缈察觉出什么,身后却传来宁翊的声音,她的注意力登时被吸引了去。
“原来你们在这儿!”
贺缈转过头,便见宁翊和方以唯都从舱房里走了出来。
见方以唯脸色有些苍白,贺缈朝她走了过去,身后的发尾轻摆,纠缠在谢逐手中的那一缕发丝在他指尖打了个转,也轻飘飘离去。
“……”
谢逐垂眼,面上的冷意又尽数化去,恢复了平日里温润似水的神色。
贺缈朝外面一看,果真是方以唯宁翊带着莲姐儿回来了。
三人上了车,皆是一脸春风得意。尤其莲姐儿,再看方以唯时竟满眼都是佩服,一口一个方姐姐叫得很甜。
“办妥了?”
贺缈问道。
宁翊得意地理了理衣襟,“妥了!已经替莲姐儿报上了名,朝廷给的补助银子也拿到了,莲姐儿。”
他唤了一声,莲姐儿立刻拿出一锭银子,喜笑颜开,“回去给娘亲,娘亲肯定高兴!”
贺缈拍了拍她的脑袋,“让你娘亲用这银子给你备好去学堂的东西,知道吗?学堂过不了多久就会有算科,不过在那之前,你还是得先学识字。”
“嗯嗯。”
莲姐儿连连点头,“我明白了,虽然我不能像方姐姐一样有大学问做大官,但也要读书识字……”
突然想起什么,她仰起头看贺缈,“对了姐姐,你也和方姐姐一样是女官吗?”
“什么?”
贺缈诧异,皱了皱眉,转头不解地看向方以唯。
方以唯点了点头,“此事还是等回去再与您细说吧。”
将莲姐儿送回了家,馄饨摊的老板娘见了银子差点笑得合不拢嘴嘴,一个劲儿的感谢贺缈。
贺缈心里总觉着哪里不对,却也说不上来,只一再嘱咐她为莲姐儿准备上学所需的物件。见老板娘连连答应,她才稍稍放下心。
一行人回到客栈,方以唯和宁翊先是回自己屋子换了身衣裳,又将脸上的灰清理干净,才去向贺缈汇报今日学堂一行。。
“说吧,发生什么事了?”
贺缈和谢逐已经在屋里等了他们好一会。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也坐下,贺缈皱眉问道,“学堂里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宁翊抢在方以唯前头开口,“和我们想得没什么出入。我们带着莲姐儿去报名,那接待的主簿狗眼看人低,压根不愿意搭理我们。陛下,你一定要好好惩治……”
贺缈迅速打断宁翊的抱怨,果断转向方以唯,“你来说。”
方以唯比宁翊还是要稍稍沉稳些,“我们说想要送莲姐儿入学堂后,主簿就搬出了一堆册子,一直拘着我们问这问那,写了不少东西,光是调查家中底细就耗了大半个时辰。再后来终于将莲姐儿的名登记上了,主簿却推脱着不肯给银子,说断没有今日报了名就领走银子的道理……”
贺缈拧眉,“所以呢?”
“主簿说先让莲姐儿上着学,等她写的字据交由上头核查后,才能领银子。至于何时才能领到,”方以唯摇了摇头,“主簿推说不知。”
宁翊忿忿地补充,“我就问了,皇榜上明明说了,只要领家中女孩来学堂报名,便可得一锭银子,没说还要等几日。结果那主簿便说我们是刁民,要让人将我们赶出去。”
“反了,真是反了……”
贺缈抿紧了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