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在林子那边传来一个人的叫声:“芳儿!芳儿!”那姑娘伸指在嘴边做了个轻声的动作,低声笑道:“我爹爹。”忠恕心道:她叫芳儿,不是仙子。芳儿悄声道:“他耳朵最灵,咱们藏在树后,看他能听到小狗的叫声不。”示意忠恕跟她一起躲在树后。此时芳儿的爹爹又叫了几声,已经来到了树林边上,芳儿看忠恕还站在空地上,招手示意他快藏到树后,忠恕正在犹豫是否跟她躲在同一颗树后,突然听到身侧有些异动,转头一望,吓得心都蹦了出来,只见东面二丈外,一个比自己身量还大的黄中带黑的野兽正瞪着两只亮闪闪的眼睛,伏着身子悄悄芳儿逼近,忠恕看过不少伏虎降豹的神仙故事,将各种猛兽记得烂熟,一眼就认出这是只金钱豹。芳儿见忠恕站着不动,正要招呼他快躲起来,眼睛一瞥,也见到那金钱豹,吓得两眼睁得溜圆。那豹子看到二人已经发现自己,怪吼一声猛地向芳儿窜去,芳儿抱着小狗,一时呆住,想躲却挪不动脚,忠恕猛地跃起,拉着她的手臂倒地一滚,豹子呼地一下从他背上踩了过去,他不及思索,想拉芳儿起身来再跑,但豹子太过迅捷,一扑不中后猛地扭过身来,低吼一声对着二人又扑了过来,忠恕不及站起,反身挡住芳儿,本能地转过脸去,不让豹子抓到眼睛,只觉眼前一暗,豹子的前爪已经伸到脸前,他感到左肩一痛,猛听到一声怪叫,那豹子横着摔出一丈来远,紧接着一个高大的身影疾扑而来,落在二人与豹子之间。
原来那豹子被一根短木撞在腰间,横飞了出去,它在地上连摔了几个滚才站了起来,伏着身子,嘴里发出阵阵低吼,凶恶的眼睛直欲冒出火来。忠恕只见一个高大的背影像山一样挡在二人面前,豹子大吼一声,震荡山谷,纵身扑向那人,那人巍然不动,在豹子的爪子快要搭上他肩头的一瞬间,右拳迅疾从豹子的两爪间穿过,砰地一声击在豹子的头项,豹子跃起的身子膨地砸到地上。那人看也不看地上的豹子,转身把忠恕和芳儿拉了起来,那姑娘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扑到那人怀里,哇地大哭起来。
忠恕看那金钱豹七窍流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竟是被眼前这人一拳击毙了。忠恕曾经见过尹天官练功,他举手抬腿,运气良久,然后一掌击碎三块砖头,这人轻描淡写地一拳,瞬间击毙一头猛兽。虽然不懂武功,忠恕也知道他比尹天官厉害多了,那人与法言监院差不多年纪,面目英俊,一双大眼亮闪闪的,双手轻抚着芳儿的脊背,微笑着看着忠恕,看来他就是芳儿的爹爹了。
这叫芳儿的姑娘显然吓得不轻,拱在爹爹的怀里号啕大哭,任爹爹如何慰哄也停止不住,她爹爹一直揽着她,双手轻拍,柔声安抚:“好姑娘,好姑娘。没事了,没事了,别哭了。”忠恕见她哭得厉害,忍不住道:“豹子被你爹爹打死了。”芳儿哭声戛然而止,从父亲怀里探出头来,偷偷看了一眼地上的豹子,转过脸又拱到父亲的怀里,肩头一耸一耸地抽泣,显然还处于惊吓之中。她爹爹笑道:“好姑娘,没事了。快去谢谢小哥哥,要不是他,这豹子就伤到你了。”
忠恕看着芳儿拱在父亲的怀里哭泣,心里莫名地羡慕,老秦、史胡子和老阿三人像父亲一样照顾他,他自记事起就拱在他们的怀里睡觉,即便现在长高了,每当他不舒服的时候,大伯他们还会把他搂在怀里哄一哄,但自己从来没在他们怀里尽情地哭过。
芳儿的爹爹见女儿犹自躲在自己怀里,无奈地笑笑,他和女儿从极远处来拜山,过了断桥后,就和女儿分头行走,相约在山门会合,他远远跟在女儿身后,想看看她如何辨识路径。他多次来到阿波大寺,此地宁静祥和,从没见过猛兽,芳儿一路采花,偏离大路来到湖边,他也不以为意,听到豹子的吼叫声他大吃一惊,飞身扑到林边,正好看到忠恕拉倒庭芳那一幕,豹子一扑不中,扭身再来,此时顺手掷出一段木棍,将豹子打了出去,然后拦身挡住豹子救下女儿。他的武器留在断桥处,如非忠恕奋不顾身地一挡,根本没有出手施救的时机,真不敢想后果是什么,他心里充满感激。看这孩子的衣着,像是寺里的杂役,他是大有身份的人,依然对忠恕抱抱拳,客客气气地道:“在下周典一,这是小女庭芳,多谢小哥相救!”忠恕心道:芳儿的大名叫庭芳,不知道是哪两个字,他不懂礼数,不知此时应该报上自己的姓名。周典一问道:“小哥好像不是寺里的道长,是随家人来上香吗?”过去曾有香客长期住在寺里,挑水砍柴清扫杂物,以出苦力赎罪乞福,忠恕摇摇头:“我住在这里。”这时庭芳从父亲怀里侧过脸来,道:“他叫忠恕,是寺里大厨的侄子。”周典一朗声笑道:“原来是秦小哥,我以前经常吃老秦做的菜,一会见到他,还要好好叙叙旧。”忠恕心道原来他认识大伯,道:“我姓段,大伯下山采办去了,明天才能回来。”
周典一疑惑地看着忠恕,一时搞不清他与老秦的关系。除了寺里的道长,忠恕没有与外人打交道的经历,也不知如何解释自己在寺里的情况,只好说:“这里离寺不远,我给你们带路吧。”周典一笑着点点头:“正要麻烦小哥。”他伸手拍了拍女儿:“芳儿,你和段小哥先走,爹爹随后就去。”周庭芳稍稍离开父亲的怀抱,看着地上的两只小狗:“我们把小狗也带走吧”周典一笑道:“这可不是小狗,是两只真豹子,那个是它们的妈妈,你抱了她的孩子,所以才会扑你,如果不是忠恕挡着”那两只小豹子还没满月,毛茸茸的非常可爱,与成年豹子的凶态绝不相像,真有点像初生的狗仔,此时它们趴在母豹的怀里,拼命吸起奶来,浑不知母亲已死。
庭芳道:“爹爹,咱们把小豹子带到寺里吧,它们的妈妈死了,没人喂养,很快也会死的。”周典一斥道:“胡说!寺里是静修的洞天福地,怎么能养这种猛兽。”他让两个孩子先走,就是想留后把这两只小豹子处置了,阿波大寺这种修真之所,实是容不得它们。
庭芳道:“咱们不是亲戚吗?你给他们说说情吧。”周典一抚着她脑袋嗔怪道:“这哪是说情的事。刚才为救你,我杀了这只豹子,你天风师伯知道,心里会嗔怪爹的。”庭芳俯身抱起两只小豹子:“那咱们下山吧,不去寺里了,把它们带回家去。”周典一怜惜地看着女儿:“傻孩子,咱们走了一个月,哪能不见师伯就走呢。”庭芳抱着小豹子,眼里噙着泪,实在舍不得把它们丢弃在森林,忠恕看着她难过的样子,突然想起一个办法:“寺外不远有个石头围子,可以把小豹子放到那里,你有空就去喂它们。”庭芳立刻道:“好,咱们快去。”周典一不想违逆女儿,但一想又有不妥,道:“它们是食肉的,这里哪有食物给它们吃啊。”忠恕道:“我二伯能搞到肉。”周典一听到他又冒出个二伯,实在有点奇怪,还来不及问,女儿就催促道:“快走吧,忠恕说他二伯能搞到肉了。”周典一无奈,只得道:“先去看看吧,如果离寺太近可不行,不能让它们的叫声扰乱道长们的清修。”
忠恕转身就要带路,只听身后庭芳啊地惊叫一声,他一回身,周典一上前拉住他的胳膊,审视着他的后背。忠恕此时才感到后背上火辣辣地痛,是刚才被母豹抓伤了,他扑倒庭芳的一瞬间,母豹的爪子也从他的背上扫过,虽没抓得皮开肉绽,也撕裂外衣,在后背上留下两道血痕,此时涌出血来,把外衣也浸湿了,忠恕奇怪刚才怎么不觉得痛呢。周典一把他的衣服撩起,仔细查看一番,除了两道抓痕没有其它伤口,痕迹也不深,不用止血,又按了按他的凤池、肩井和大椎三个穴位,确定他没受内伤,这才放心。
忠恕说的的石头围子离山门有二百步远,本是过去香客们搭建的临时住所,年久荒废,木质的屋顶和门窗早已塌陷朽烂,石头建成的墙基还剩下三尺来高,庭芳一看就说这地方好,她把两只小豹子放到里面,就想搬石头把门堵上,可石头太大,她憋得小脸通红,一块也挪不动,周典一轻轻一握,提起一块大石头堵在门口。庭芳道:“如果下雨怎么办?它们该冻着了。”周典一无奈,只得又去砍了几颗小树,搭建个简易的窝棚,庭芳这才满意。
在三人忙活的时候,一个道人持着扫帚从山门走了出来,看到周典一父女,大为惊奇,封山之后,寺里已经有七八年没来过陌生人了,他立刻转回寺里,不一会,一群道士走了出来,为首的是典造范虚。周典一看到寺里来人,也停下手来,整理了一下衣杉,迎上前去。范虚一直盯着周典一的脸,走到近前,突然大叫:“是周师弟吗?”周典一呵呵笑道:“正是典一,范师兄可好!”范虚抢上前一把攥住周典一的手:“周师弟,没想到真是你。”周典一笑道:“九年未见,范师兄道行高进,更加清风飘逸。”范虚道:“师弟别挖苦我了。”他伸手指着庭芳问道:“这是…?”周典一道:“这是小女庭芳,叔叔仙去那年春天生的。”范虚忍不住赞道:“好美丽的女娃!也只有我师父家里能生出这样仙子般的人物。”庭芳听到他这样夸赞自己,忍不住羞红了脸,周典一也大笑起来。原来周典一是范虚师父周君内的亲侄子,现今是周君内老家周塞的当家人,他曾多次来到阿波大寺,与周君内的弟子们处过不短时间,大家师兄弟相称,常在一起切磋武艺,他向范虚身后的吴真、尹天官等年青弟子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范虚回身向吴真道:“快去知会你师父,就说周师叔来了。”吴真跑着回了寺里,范虚扯着周典一的手,边聊边走,庭芳紧跟着父亲,被众人簇拥着进了山门,忠恕远远地跟在后面,进了寺门就转向厨房。史胡子正忙着做饭,看到忠恕进来,急问道:“孩子,怎么好一会不见你?”忠恕道:“我去采松蘑了。”史胡子问:“采的东西呢?”忠恕在灶台边坐下,道:“遇到个大豹子,全丢到树林里了。”史胡子没听清:“大豹子?”忠恕道:“就是《洞仙谱》上画的金钱豹。”史胡子两眼瞪圆了,上前一把拉起忠恕:“在哪里?”忠恕道:“在湖边,被一个人打死了。”史胡子这时已发现他背上的血迹,急切地把他外衣扒掉,看到他背上的两道抓痕,一把将忠恕揽在怀里,眼泪唰唰流了下来,一个十岁的孩子遇到大豹子,可以想象多么凶险。帮厨的两个道人听说山里出现豹子,都围过来问怎么回事,忠恕把经过简单说了一遍,史胡子听得心惊肉跳,额头和手心全是汗。
两个年青道士没见过金钱豹,扔下活计就想去看,史胡子拦住道:“寺里来了贵客,掌教会吩咐加菜,等吃完饭,我带你们去。”那两个道士这才回去干活,史胡子把忠恕按到炕上,吩咐道:“你乖乖坐在这里,哪也别去。”忠恕道:“我还得喂小豹子呢。”史胡子脸一板:“不准去!”忠恕道:“那它们会饿死的。”史胡子狠狠地道:“这种畜生,不饿死也得打死!你再乱跑一气,出点意外,你大伯他们回来,不把我弄死才怪。”忠恕苦着脸道:“我跟他们说你会给小豹子搞肉吃的。”史胡子眼露凶光:“给它们搞肉?我一会去吃它们的肉!”忠恕从没见过二伯这副凶狠模样,吓得不敢再说。
周典一随着范虚走过大雄宝殿,就见天风、达僧寿、独孤法言等一群人急急迎了过来,周典一抢上几步,躬身向众人施礼,天风也不还礼,上前拉住周典一的手,颤声道:“师弟辛苦!”周典一见天风满头白发,双目噙泪,自己眼睛也泛酸了,九年前叔叔周君内仙去,他从老家周塞赶来做法事,阿波大寺当时还是一派盛景,现在人稀庙旧,满眼破败,其它师兄弟精神健硕神清气朗,唯大师兄天风须发皆白,清瘦露骨,显然这几年过得不易。法言、安仲期等人见到周典一也是情绪激动,这几年封山修真,大家自觉道行日深,但思亲念旧之情依然不能消除,周典一是周君内在俗世的至亲之人,神态样貌与叔叔有七八分相似,见到他就像师父重现眼前,大家忍不住落下泪来。
天风等人与周典一寒喧过后,把他迎进静室,天风的同辈道人多数与周典一相识,此时全聚在一起,静室里挤得满满的。周典一坐下后,把分别后的情况简述一下,当天风听到在湖边出现了豹子,暗暗心惊,阿波大寺处在高寒的雪山之中,冬季极冷,又缺少吃食,猛兽几乎不可能在此存活,几百年来,从没听说周围出现过猛兽,这些豹子必定是刚刚从山下迁移到此处,它们离开原来的领地,显然有迫不得已的原因。这些年战乱频仍,老百姓都逃往山林,逼得猛兽们迁向更高的山地,现在连阿波大寺也受波及,天下不太平,哪里都不是净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