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认识魏灿起,就不擅长对他撒谎,于是沉默片刻,还是说了实话:“我负责和江氏集团那边对接,今天去和江瑜侃吃顿饭。”
“猜到了,平常你倒舍不得这么破费,”他抿了口茶,“只是阿笙,你觉得这次吃饭是公事,还是私事?”
“当然是公事,”宋笙蹙眉,“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江瑜侃的手段,我也不认同。但是我们现在方案已经通过,牵一发而动全身,这不是个小项目,阿灿——我可以坦白跟你说,哪怕在方案通过以后,我们宋家内部也在反对恒成和江氏的合作,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考虑到你们魏家的感受。”
她深呼吸一口气,声音淡下来,“但你应该也明白,我们是在做生意,不是交朋友。”
魏灿沉默片刻,只是苦笑。
“阿笙,我从前就说过,你是扮猪吃老虎、落了山林的凤凰,我却是个四不像,在宋家,你是被耽误了,也确实需要出头的机会。但我……作为朋友的立场,只是想要提醒你,你能看到的,旁人也能看到,你看不到的,提防人家倒打一耙。”
“我等会儿会安排餐厅,今天只接待你们。”
下午五点半,宋笙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停下手里的动作,别好书签,便将一叠有关明锦庄园市场调研的报告拢成一堆,推到旁边。
小茶几上,魏灿走时留下的茶杯还未收拾,事实上,今天他们依旧告别得仓促,彼此多有缄默。倒不是宋笙刻意逃避什么,只是魏灿想得愈多、越是为她着想,殷切着保驾护航,她越是觉得,这种正义感,恍惚是要刺伤了她的。
十六岁那年,时任班长的魏灿带头,在放学后,义正言辞地质问她是否窃走方家三姑娘的水晶手链,小姑娘哭得梨花带雨,她无从申辩,也不曾搬出自己“宋二”的名头。
——那时爷爷要她磨砺心性,宋母更以“不方便”为理由,迟迟不曾向外界公布自己和宋静姝身份的替换,故而人人都以为她不过贫家女儿。
她在众人的怀疑中露了些许惊惶神色,却依旧不哭,主动解释,直到有人动手翻了她的书包,魏灿拦阻不及,一大摞书混着其中一串不起眼的小礼盒,一并滚落在地。
魏灿迟疑片刻,低头将那礼盒捡起,在她尖利喝止之后,依然为了确认,把那小礼盒打开。
那是一串白瓷手链。手链上那浑圆的小兔子,有一双用两点笔墨代替的,亮晶晶的黑眼睛。
众人问方家三姑娘,“你是不是记错了,你丢的是水晶手链吗?”
魏灿想要制止,可小姑娘早一步见风使舵,“对,我记错了,爸爸给我带的是陶瓷的手链,虽然不贵,但是很好看,我很喜欢……”
她说得越来越低,不过顺着众人心意,给了一个欺负宋笙的借口。
宋笙闻声,终于红了眼,露出点本性的蛮野,破口大骂:“放你娘的屁!那是我大哥给我做的,你懂什么?!赶快还给我!”
她那样竭尽全力地想要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那是属于“唐笙”的珍贵回忆,甚至胜过过去时日里她希望获得宋母认同的努力,哪怕被人推搡着,扯乱了马尾,弄得狼狈不堪。
宋父那天难得来接她,走进教室的脚步声,混着白瓷手链砸在地上粉碎的响动,便叫他看见宋笙哭嚎着、满脸通红的模样。
她哭得那样伤心,一片一片,想要把破碎的瓷片捡回手里,一旁的孩子还在议论,她充耳不闻,不住哽咽。
她出门前自己好生扎好的头发散了,红着脸、自己乖乖洗好的衣服有了褶皱,被人扯到一边,快要露出半边肩膀。
宋父看着她,小小的后脑勺,小小的蜷缩成一团,哭得发抖。
他就那样红了眼眶。
一生软弱、没有脾气的宋父,出身将门,却是个文弱书生的宋父走到她身边,大手高高挥起,一巴掌,把还在一边看热闹的方家三姑娘打了个趔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