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卖?

于是,觉也不睡了,潘金莲起身,净面擦脸,描眉画眼,涂脂抹粉,折腾一通,眼见着日头西斜了,颠颠着小脚,回娘家去了。

要说她娘家,潘姥姥,那也是个够说三日三夜的人物了。

潘家原是南门外的裁缝,潘姥爷做得一手量体裁衣、缝缝补补的好活计,攒钱顶了间铺面过活,日子也还算过得去。

而潘金莲正是潘裁缝六闺女,小名六姐儿,前头五个姐姐分别叫荣莲、华莲、富莲、贵莲、金莲,起“荣华富贵,金玉满堂”之意。

不巧,五姐儿月子里头就没了,于是六姐儿出生就顶了“金”字,从“潘玉莲”成了“潘金莲”。外加从小缠脚,缠出一对娇娇金莲来,倒是愈发称了“金莲”这名儿。

九岁上头,潘姥爷病死了,前头几个姐姐成了“泼出去的水”,潘姥姥度日艰难,就将金莲卖给了远近闻名的教坊司师傅王昭宣,教她吹拉弹唱十八般功夫。

到了十五岁上,王昭宣也死了,潘姥姥将她赎出来,鲜嫩嫩的大闺女,可不就是会走路的摇钱树,又收了三十两将她卖与张家。

故要说母女情分,潘金莲与潘姥姥是没有的,只人都一样,在共同的利益面前,二人居然前所未有的统一战线了,母女俩叨叨一晚上,翌日家去,就给了迎儿一个晴天大霹雳。

“啥?卖了迎儿?”这是武大郎难以置信的声音。

迎儿在外间听得心头直跳,愈发蹑手蹑脚,将耳朵贴到了隔板上。

“不可不可,咱们再想想法子就是了,孩子不能卖。”武大难得反对潘金莲时不结巴了。

“想法子想法子,想你个鬼!待会儿老虔婆就要来撵人了,你不卖她,拿什么典屋子?”金莲停了一瞬又道:“她个黄毛丫头,活计不做,吃起米粮来似饿鬼投胎,你要如何养得住?还想不想养儿子了?!”

迎儿屏住呼吸。

这毒妇倒是会打七寸,一提儿子,她爹就犹豫了。

片刻后,武大还是艰难的摇了摇头:“孩子不能卖,她娘……我对不住她娘,她咽气前答应好了的,会将孩子好生拉扯大。”

金莲恨铁不成钢的捶了他胸口一拳,正好打在被张家人踢中的心窝处,武大痛“嘶”一声。

迎儿在外间未听到,只听她爹说不卖她,松了口气。她若卖身为奴了,还怎么报仇?

“个孬汉子,你说吧,不卖她,哪来的钱典屋?没屋住,明日就得露宿街头了,俺这是倒了什么霉……”又循环回到了她对命运不公的控诉。

迎儿甩甩脑袋,仔细回想上辈子,她爹到底是哪里凑来的银子,但任她想破脑袋也想不到。

上辈子的她实在是太不懂事了,只想着如何讨好继母,待她哪日心情好了赏她朵绢花戴戴,只想着趁她不在家,悄悄在她胭脂盒子上摸一把,或是打开闻闻……对于这些关系着父女俩命运走向的大事,居然丝毫也不上心。

“不如……不如,俺出去借吧?”武大忍着心口疼痛道。

“借?找哪个借去?莫说你赤条条光棍汉子,没个三亲六戚,就是有兄弟姊妹,恁大笔银子,哪个又会借与你?”金莲说的是实话,他家这小本营生,哪日做不下去就歇业了,没了唯一的经济来源,借账的就是要了他命,也是血本无归了。

更遑论他还不是清河土生土长的,从阳谷县奔这头来了,日后背了一身的债,拍拍屁股走人了,又找哪个讨去?

迎儿却精神一振,对啊,亲戚。

她险些忘了,除了她,她爹在这世上还有另一个血亲——二叔武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