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钦率部乘坐另一艘桨帆船,他们的心情却是复杂。
再说,他们刚刚经过寨灭亲亡的惨剧,这一仗打得再顺利,也难以兴奋起来,而想到他们一群乌合之众,在季昆的教唆,竟然曾妄想去伏击这样的敌人,胸臆间也有一种难以明说的别样难受情绪在滋生。
在真正的精锐眼里,他们不就是不堪一击的乌合之众吗?
他们却不自知,却惹来这样的惨烈祸事。
韩谦坐在船尾,却没有多少的兴奋,唯有看着身后从江匪那边缴获来的两艘桨帆船,心情还算是舒坦。
他心想着为了将江匪堵在伏击的河巷里,他们凿沉杨钦的那艘浆帆船,就需要拿一艘桨帆船还给杨钦,那他们还能得一艘桨帆船,差不多能抵消掉这一仗的消耗,算是不亏不赚。
不过,再想到这等小规模的战事以及这一路过来的消耗,韩谦就犹豫着要不是继续笼络杨钦这伙人。
他之前派赵无忌等人率左司斥候一路护随,不到五十人,从屯营军府借用五十匹快马,但沿途传报消息,要避开职方司的眼线,只能从外围绕远路,对马匹的压榨消耗特别大,有时为藏踪匿形,甚至动不动就要将马匹丢弃掉乃至忍痛宰杀掉,到现在已经损失了逾二十匹快马。
在北方,马价要廉价一些,但在江淮,每匹能上战场的健马,都要值八九万钱,损失的二十多匹快马,就相当于二百万钱。
韩谦还在头痛回金陵后,怎么将这笔帐目抹平或者直接赖掉。
此外,人员外派,要保持体力,在路途之中用干粮顶多,但到集镇,就需要想办法补充肉食,甚至需要大量饮酒,消除疲劳;兼之收买消息、打尖宿夜、添置遮掩踪迹的行头等,外派之初,每人额外拔给了相当于一万钱的金银贵金属及若干铜钱作为经费,到最后估计也不可能剩下多少。
这一笔开销就又是五十余万钱。
幸亏到现在还没有出现什么伤亡,还不需要支付大量的抚恤,但真成功将他父亲护送到叙州,怎么也要象征性的给一些赏赐,少说也得十几二十万钱捧出去。
这么算下来,韩谦感觉自己此时已经要将殿下答应今年拨给他的公耗钱全部用光了。
杨钦这伙人,纵横江鄂之间,对这一片的水情极为熟悉,笼络住,甚至直接收编到秘曹左司,用处定然极大,但十人用为精锐养在外面,可不是每天给三斤米粮吃饱肚子就管够的。
韩谦暗暗估算,要在江鄂之间养一支十人规模的精锐队伍,还要保持潜伏状态,要盯住江鄂一带水寇以及外戚徐氏及安宁宫在这一带的势力扩张情况,饷钱以及大量的额外开销,每年少说要投入二三百万钱才够,他能再多筹这些钱?
又或者说,在江鄂之间以这么大的代价,拉拢杨钦这支队伍,每年能给他带来这么多的额外收益吗?
韩谦这时候倒是能理解,信昌侯府及晚红楼那么深的根底,那么长时间的图谋,为什么在短短半年时间内,底子就被规模并算不多大的龙雀军榨干了,实际是他们之前长期维持一支精锐的秘密力量进行运营,太特么耗钱了。
五更天乃寅时四刻,此时已经入夏,晨曦铺洒来,天地一片清亮。
黄州城的城门也在这时打开,范锡程雇了马车,将不管真假,上百坛酒都用马车运出城装船,与在城外码头负责守船的赵阔、林宗靖、郭奴儿等人会合。
不管江鄂间的江匪湖寇如何猖獗,还是不能隔绝商旅,黄州城外的码头,停泊着不少舟船,但主要以短程为主。
一艘毫不起眼的乌篷船内,季昆透过一只小孔,盯着百余步外的两艘船,看到韩道勋、韩谦父子在诸多家兵的簇拥下,站在船首,似乎颇有感慨的眺望经久未修的黄州土城墙。
“韩家父子竟然想着从黄州贩酒去叙州,这次要栽在我们手了,那真是不冤啊。”坐在船舱一角的一个瘦脸汉子,看着这一幕,忍不住讥笑道。
季昆蹙着眉头,他怀里还藏着赵明廷昨日才遣人送过来的一封信。
他们花了大半个月的工夫,这时候才将龙雀军筹建前后的事情彻底的梳理清楚。一切迹象都表明三皇子那边在筹建龙雀军之初,就已经明确掌握控制疫病传播的办法,也在屯营军府成立之初就一步步进行落实。
而在过去半年时间里,韩道勋之子韩谦不怎么到临江侯府应卯,却更多时间出入位于龙雀军屯营军府内部的秋湖山别院。而生石灰作为控制疫源传播最重要的物资,在屯营军府大量投用,半年时间少说投入四万担,也主要是秋湖山别院所属的匠坊所出。
兼之韩道勋此次获任叙州刺史,韩谦不到二十岁,就获得正八品武官,这一切都说明韩道勋才是为三皇子谋划的核心人物。
而所谓谏驱设民,只是为韩道勋为谋染疫饥民筹建龙淮军的第一步。
韩道勋为谋此事,不惜当廷触怒圣上,还为此背负谏驱饥民的恶名,此等人物当真以为前路已经通坦平安,可以顺带贩酒牟利了吗?
季昆对眼前看到的一切怀有深深的疑虑,远没有身边几名部属那么乐观,但又看不出疑点在哪里,胸口郁闷得难受。
“他们挂帆了!”假扮船夫的一名部属,赤着脚猫身钻进乌篷下,颇为期待的搓手问道,“我们在这里等候消息,还是跟随后面看个热闹?”
“不,准备三匹快马,我们上岸盯着船走。”季昆终究不觉得他们这次真能胜券在握,只是乌篷船两三人划桨而行太慢。
即便不被察觉,三人划桨驱舟逆流追随十数里,他们三个人的体力也会很快耗尽,还不如上岸骑马跟着走。
“那我们目标怕会有些明显?”部属迟疑的说道。
“我们不露面,难道他们就会以为我们没有在盯着吗?”季昆横了部属一眼,催促他赶紧上岸准备快马。
沿江也就黄州城一段修有江堤、道路,更多的地方,都是从淮阳山南麓汇流而下的大小溪河,与江水交会,形成大大小小的草荡湖泽。
季昆带两名部属骑快马,为溪河所阻,找寻渡口过河,绕开湖荡水泽,很快就被韩道勋所乘的帆船拉开,午后远远看到十数二十里外的湖荡子里,隐隐有火光腾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