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梁军主将意识到前阵问题严重,最终下令撤兵时,在北城墙缺口内侧二百步方圆的口袋阵里,梁军尸骸已经是铺满一地。
梁军从缺口杀进来容易,但转身想从口袋阵里逃出去却难,特别是收兵的金锣声响起来时,还陷在口袋阵里的千余梁军,最后一点士气也随之崩溃。
李知诰、郭亮各亲率一部精锐,杀溃城内的梁军不说,还趁机追杀出城,尾随溃兵之后杀入四百步外的梁军城北阵地之中,烧毁其三十多架投石机以及其他战械百余具,才从容退回来。
今日一战,叫梁军尸骸遍野,但真正血腥、残酷的还是北城墙缺口内的战场。
到处都是残肢断臂,仿佛修罗地狱,令最英勇的楚军悍卒看在眼底,都极度的不适。
周惮重新率部部署北城墙的防御,上千民夫再次赶到之前被梁军轰塌的缺口前,发现事前堆积着准备填补缺口的砂石木料,早就被鲜血染透。
看着一地的残肢断臂,不少民夫差点要将苦胆吐出来。
不管战场多血腥多残酷,还是要连夜将染血的砂石木料都填入缺口之中,趁夜将缺口封住,然后再将残尸整车整车抛出城外,迎接明日有可能更残酷的血战。
韩谦在一堆血肉残骸前站了良久,三皇子两次派人来请,他看北城外重新聚集起来的梁军,短时间内应该被杀丧胆了,才邀周惮一起走去镇将府。
田城、高绍等人都负了伤,奚昌更是受重创昏迷不醒;为了将疯狂的梁军压制在北城,之前一直都没有什么伤亡的叙州营,这一次战死两百将卒,其他将卒也大多数带伤。
要不是斩获如此大捷,令人心振奋,叙州营经此一战就差不多彻底废掉。
这时候夜色已深,浸油火把将镇将府内照得通明如昼。
今日这一战惊险之极,差一点淅川城不保,但战后人心都在激颤。
侍卫营的少年将勇伤亡也重,此时仅剩不到半数还能站起来守卫镇将府,看到韩谦走进镇将府,诸少年将勇激动得心砰砰乱跳。
韩谦名义上还是侍卫营副指挥,好些人都禁不住想要请调到韩谦身边作战。
一路看诸将卒激颤的心情,韩谦心情却莫明的压抑,暗感自己终究是贪生怕死的人啊,走进大厅,看到众人都在,朝三皇子揖礼。
看到韩谦衣袍染血,杨元溥关切的问道:“韩师可是有什么地方受伤?”
“这些都是叙州营将卒的血,今天我们的伤亡也很惨重啊!”韩谦朝三皇子揖礼道。
“左司能造如此利器,要是早些时日用,哪里会有今日的伤亡?”李冲今日护送三皇子杨元溥回镇将府之后,便没有回战场,虽然事后没有人指出这一点,但这一刻看到韩谦连正眼都不看他一眼,嫉恨之余,忍不住泼一盆凉水。
今日一战是差不多歼灭梁军逾六千最精锐的战力,但周惮所部伤亡八百、李知诰所部伤亡也超过四百,加上叙州营以及从西侧封锁梁军的郭亮所部,守军伤亡也有一千五百。
更不要说此前长达半个月的激战,守军累积伤亡也有小两千。
实际上淅川城内,此时还勉强能战的将卒仅剩五千人,民夫也只剩不到三千人。
在李冲看来,左司能造射程达六百步的投石机,要是第一时间投入使用,梁军根本没有办法将七八十架投石机放到距离淅川城墙四百步近处不断的轰击淅川脆弱的城墙,梁军在过去半个月,也就不敢如此频繁而激烈的攻城。
“是啊,韩大人早将这等利器拿出来,我军伤亡怎么都不至于如此惨烈啊!”沈鹤也颇感惋惜的说道,不明白韩谦为何要弄这样的玄虚,徒增那么多的伤亡。
韩谦原本不想搭理李冲、沈鹤的质疑,但看杨恩、沈漾都眉头微蹙,坐到长案后,缓缓说道:
“谁都不愿承受这么大的伤亡,但我们更需要拖延时间!”
韩谦眼瞳谈不上有多锐利,但淡淡的望过来,李冲却心虚的低下头。
韩谦也没有等他人进一步质问,继续说道:
“任何一样利器都不是万能的,左司所造的蝎子弩其实比不上当世的三弓床子弩,大家也都能看得出来,而所造旋风炮虽然是能掷杀六百步处的远敌,但我们第一时间用上,梁军便能调整部署,也随即造更大型的投石机与我们对抗。他们控制着城外,能找到更精良、更坚韧的木料,也有更多的精壮民夫可以驱使,到时候两厢对攻,我们又能有多大的胜算,能支撑多久淅川城不被梁军攻破?”
这两种战械都是左司新造,造出后也只编入叙州营使用,即便杨恩等人两天前就已经看到新式投石机的真面目,却是到这时才知道韩谦将这种新式投石机称之为旋风炮;而将另一种简易床子弩称为蝎子弩,实在不知道韩谦师传何门,才掌握这两种新式战械的造法。
“是啊,韩大人所言甚是,也恰是示敌以弱,不仅拖延了半个月之久,同时也才有今日重创梁军精锐的机会,”周惮所部今日受创最重,但他是亲眼看着战局在瞬间逆转过来,所受震动最大,此时都忍不住站出来替韩谦辩说几句,“我们这次重创梁军,其主将韩元齐在造出更大型的投石机之前,大概是没有勇气再强行攻城了……”
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争取更多的时间,以及重创梁军最为精锐的战力,挫伤其士气。
杨恩、沈漾对望一眼,两人眉头舒展开来,重创梁军的进攻意志跟士气,有时候尤为重要,这同时也意味着守军的意志及士气将变得越发坚定。
他们随三皇子刚到北城巡看过,虽然山寨募兵今天的伤亡极重,但士气犹可。
特别是周惮此时能站出来帮韩谦说话,相信这一战也坚定了他对守住淅川城的信心。
对于很多人而言,他们跟周惮一样,其实并不畏牺牲,而是怕牺牲得毫无意义、毫无价值。
这一点非常的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