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王珺与韩谦说话的语调正常,韩道昌、郭荣也就不急着说什么,毕竟这种事最怕是内宅不和、搞得鸡飞狗跳。
棠邑此时说是藩国,也不过分,想想前朝末年迄今,诸多强豪有多少人在立嫡之上栽了大跟头?
韩谦的决定太过突然,韩道昌、郭荣一时间也看不透利弊,自然是先闭住嘴最要紧。
温暮桥更是清楚惜字如金的道理,坐在那里都跟快要睡着了似的。
这时候侍卫走进来,递过来一封信报,韩谦接过看过半晌,才跟郭荣说道:“徐明珍
要调徐晋进太康了——你替我拟令,着孔熙荣率先遣营北上进驻陈州宛丘残城……”
太康属于陈州,一度还划入梁国京兆府辖管,位于陈汴驿道的东侧。
梁帝朱裕初归河淮,改封徐明珍为陈州节度使,原本是指望他率寿州军据陈州,往北进攻汴京以西的武陟等地,然而据武陟北窥怀州、孟津等地,助河淮梁军的主力切断河洛叛军与东线敌军的联络。
徐明珍却拖延着不往太康、拓城等地分兵,而是据谯颍两州,分兵收复、控制涡水两岸的亳州、宋州等地。
徐明珍不想去挡蒙兀人的兵锋,很容易理解,随着颍河中下游大片地域沦为洪泛区,徐明珍不得以放弃颍州,其兵马重心更是往东侧转移;在地域上先跟控制徐泗的司马氏以及控制魏博及齐等地的叛军更为接近。
这时候突然有意调兵马往西进入太康城,用意怎么都不会是纯洁。
而棠邑这边通过内线,也早就确认进入四月之后,多次有神秘客人进入徐明珍临时驻辕的蒙城;何不要说天下恐怕没有谁能比温暮桥、温博父子更了解徐明珍的心思。
不管怎么看,徐明珍举叛旗附敌,是随时都会发生的事情;当然,徐明珍也可能是对棠邑心存最后的忌惮,到这时候还没有公然叛变吧?
针对徐明珍的举动,棠邑这边也早就有预案,就是孔熙荣率先遣营北上,助梁军控制宛丘及宛丘以东的军武等寨,尽可能庇护陈汴驿道南侧的安全。
有预案,孔熙荣等人在霍邱得知寿州军异动的消息,便会直接采取行动,韩谦这边拟令只是作进一步的确认。
不过,后续是不是要增派更大规模的援兵,韩谦这时候犹是不能下决心。
慈寿宫这段时间的活动太频繁了,姚惜水、周元前几天不仅亲自赶去楚州,还两次派人去了荆州见张蟓,这令韩谦不得不考虑,一旦棠邑在陈州投入太多的兵马,战事又极可能会陷入胶着、陷入对棠邑不利的纠缠,李知诰按捺不住谋蜀的野心,棠邑要怎么应对?
梁帝朱裕说过希望棠邑能在三年内解决大楚内部的问题,但事实上都还没有过去一年内,蒙兀人便叫梁师雄掘开禹河大堤,叫河淮一片糜烂。
而这么短的时间里,王邕在蜀国新主的位子上还没有坐热乎呢。
李知诰真要按捺不住野心,与赵孟吉、王孝先联手,甚至张蟓也有可能会率部溯江而上,从巫山长峡杀入夔、渝等地,王邕能应付得过来?
郭荣找来霍肖,同时拟好三封令函,交给韩谦签印。
三封令函,有两封会用飞鸽传书送往寿春——飞鸽传书北线仅有寿春、临淮、潢川三地建有鸽巢——再经寿春送往霍邱;一封由信使骑快马走驿道北上。
“现在朝中如何议论这些事?”看着霍肖将签押好的令函拿下去处置,韩谦问韩道昌。
“棠邑会援河淮,朝中诸人都应该已有预料,但对禹河夺淮之事,大多数人,像寿王、张潮、张瀚、杜崇韬、周炳武等人都认为这事对江淮有利。禹河夺淮,颍水河道积淤情况会越来越严重,洪泛区也会不断的往两翼扩大,这不仅限制蒙兀人的骑兵部队从这一区域南下,而民众大规模的逃离,也注定使这一区域空心化,削减南阳及淮西北翼的威胁……”韩道昌尽可能详细的将朝中诸臣的观点述说出来。
“这些看法盛行朝野,只会更叫一些人内心变得更蠢蠢欲动,”郭荣叹气说道,“也许李知诰正等着我们出兵增援陈州吧……”
这边说着话,就看到赵庭儿的父亲赵老倌在院子外探头探脑的往里看,也不知道是不是刚听到什么风声——韩谦烦这事,便假装没看到,却见赵庭儿牵着文信走进来,将她爹赶走。
“你要废嫡长制,析族析产,下面人对棠邑归心,宗族拆散了,小家小户也过得舒坦,也没有什么不安的,只要大家习惯了就好,也没有那么多的家长里短,但这个院子涉及到淮西、叙州上百万口人心所向,有些深入人心的规矩,你说废便废,不要说外面人怎么看了,棠邑军民心思也会不安——你刚赶着回来,何苦搞得大家都不得安生?”赵庭儿走进来,嗔怨说道。
韩道昌、郭荣这会儿都想着抬起屁股告退。
反正这时候他们说什么话都是错,还不如避而不谈。
“周元、姚惜水,五日前赶往楚州见信王、阮延等人,所谓‘嫡子’便是他们能做的文章之一,偏偏王家也有些人心思浮动,这不是帮着添乱?”韩谦苦笑着说道。
“这些事又不是不能私下告诫,何必如此兴师动众,还要上什么折子?”赵庭儿看向抱着幼子的王珺,说道,“姐姐,你也不数落他?我刚才人还在书院里呢,这眨眼间的工夫,消息便传得沸沸扬扬,这要真上折子,我只能带着文信、文媛回叙州了。”
韩道昌、郭荣两人虚坐那里,这会儿留也不是,走也不是;温暮桥却是若有所思的拈着白须。
“既然这事惊扰这么大,真上折子的话,必然会引起诸多猜想,”王珺抱着已然入睡的幼子,迟疑的看向郭荣、韩道昌、温暮桥问道,“大伯与郭大人、温老大人,倘若你们并不知道我与庭儿都没有争名份的心思,也不知道夫君将来真要立继承人也只会选贤,不会在意名法,你们会如何看待此事?”
听王珺这么问,韩道昌、郭荣迟疑了一会儿,觉得有些敏感的话不好说得太直接。
投附棠邑之后,向来低调做人、虞养宅院、游山玩水不问世事的温暮桥,这时候拈着白须说道:“夫人大概不会仅仅是想说外人会认为侯爷此举,乃是记恨兰亭巷之祸吧?”
“这仅仅是其一,外人要这么想,对我王家也有益无弊,至少不至于会被立时拖入漩涡之中,”王珺说道,“但夫君如此急切的上折子,外人或许会猜想夫君又有什么其他出乎寻常之举吧?”
“夫人是觉得外人会误以为侯爷急于立嫡,其目的就像当前金陵逆乱时的情情形一般,有意领兵再涉险地作战?”温暮桥说道,“不过,大概也只有外界认定侯爷即将亲自率兵马参战河淮,一些牛鬼蛇神才会真正的跳出来……”
“要引蛇出洞吗?”韩谦想上折子请立文信为世子,纯粹是看两家女眷的样子心烦意乱,却还没有想这么深,但既然王珺、温暮桥说到这话题上,他禁不住深思起来。
“唯有引蛇出洞,接下来的局面才会稍稍清晰一些,要不然的话,侯爷不出兵也不是,出兵也不是,是个滞局——温某觉得夫人所说此策或许值得一试。”温暮桥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