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玉莲曾经写信给我,说军政府若能饶赵寅成一命,冯家愿意奉上华兴社的秘辛,她还说二爷让我混进华兴社,正是为探寻那个真相。”
谢洛白收了几分笑意,半晌,点头道。
“她没骗你。”
溪草就不再问了,谢洛白的野心不小,她觉得他既然没打算说,自己没必要问,涉足越深,就越容易和他捆绑在一起,难以脱身。
没想到谢洛白握着方向盘,沉默良久,突然开口道。
“当年龙砚平死前,曾得到线报,华兴社隐藏着一笔庞大的财富。溪草,打战是要钱的,精良的武器、士兵的军需装备、给伤亡者的抚恤,哪一项都要烧钱。华夏如今已经千疮百孔,就算是相对富足的南方,百姓也难以负荷重税,如果能得到那笔钱,我就能用来扩充军备,正式向北方宣战。”
他的蓝图规划,溪草表示理解,潘代英和胡炎钊,只想把持住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而心向统一的楼奉彰,更是做着复辟的美梦。
那不过是重复历史的倒退,没有一个人,想为华夏寻求一条走向繁荣富强的出路。
“可是我呆在华兴社那么久,从未听陆太爷露出过半点口风,所谓的财富,会不会和龙脉一样,是莫须有的传说?”
谢洛白眉心蹙起。
“我拿十余名谍报人员的性命换来的情报,杜撰的可能性不大,恐怕淮城也在打同样的主意,就先放汪文洁蹦跶几天,看能不能引出什么线索。”
两人刚回到沈家小洋楼,沈督军那边就派人过来传话了。
“督军请二爷和少夫人一起过去用饭。”
谢洛白对溪草笑道。
“前些天才和老头子大吵了一架,今天就给我摆鸿门宴了,走吧,我们去看看他想干什么。”
两人换了衣裳,到督军府主宅饭厅,所有人都在等他们夫妻二人了,除了沈家平时那几个人之外,俞鸿铭也在。
这是溪草第一次见俞鸿铭,他穿一身板板正正的中山装,戴着金丝眼镜,长相斯文白净,看上去一幅老练圆滑的模样。
在此次梅凤官事件里,他使了不少力气,除了那架飞机,又替沈督军捞到一些政治利益,沈督军原谅了他,所以他才能重新坐上沈家饭桌。
看来从今以后,沈慕贞多了个帮手。
溪草和谢洛白交换了一个神色,正对着沈洛晴夫妻坐下。
沈老太太揽着沈洛琛,摸他的脑袋,一脸春风得意,沈慕贞也是红光满面,似乎将要扬眉吐气。
果然沈督军目光扫过谢洛白,故意对俞鸿铭道。
“展总长事务繁忙,明天就回淮城,但总统体恤鸿铭就不曾回家探亲,特地放了他一个月的假,我的意思是,虽是放假,也别闲着,军政府里事情很多,洛白一个人,忙不过来,你替他分担一些。”
谢洛白虽是沈督军钦定的接班人,可是这些日子,谢洛白在军政府锋芒毕露,很多事情越过他一锤定音,已经让他有些不悦,在释放梅凤官一事上,竟还质问起他为什么不打招呼。
这让沈督军感觉到自己的威严受到了冒犯。
这个儿子从小和他离心,过于桀骜又不听使唤,沈督军不免担心,他等不到自己寿终正寝那天,就会夺权。
总是需要有人来制衡他一下,让他适当安分一些。
赵寅成一死,军政府刚好给梅凤官找个台阶,顺水推舟将绑架沈洛琛的罪名安在了他身上,算是和淮城政府和解。
而华兴社对这个半路冒出来的当家人也多有不服,没有半个人出来闹事,华兴社的大权重新回到陆太爷手中。
陆家子孙接二连三地丧命,陆太爷的悲伤,渐渐趋于麻木,何况是几乎没有感情的陆铠。
他派人去军政府接回赵寅成的遗体准备下葬,下人回来,却说三少爷的遗体被楼公子带走了,楼公子会替他风光大葬,无需陆家操心。
陆太爷老了,重掌华兴社大权,显得力不从心,陆承宣又是个性子温顺的瞎子,不堪大用,华兴社这个烂摊子,弄得他焦头烂额,几乎无暇为赵寅成治丧,闻言也就罢了。
一周之后,赵寅成出殡,那日阴雨连绵,漫天纸钱落在地上,很快就和泥水污糟在一片,八人抬着楠木棺材走在前头,梅凤官一袭黑色长衫,走在棺材边上。两个丫鬟扶着几乎昏厥的冯玉莲,与他并行。
冯玉莲哭得死去活来,身子几乎站立不住,虽然有人打伞,可斜飞的雨水,还是溅湿了她的头发和肩膀。
她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和陆承宗有了私情,害了丈夫儿子性命,如今儿子失而复得,还来不及求得他原谅,便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伯母,您身子不好,还是先回去吧。剩下的路,我会陪阿成走完。”
梅凤官叹了口气,示意丫鬟把冯玉莲扶进小汽车。
赵寅成葬在陆家祖坟,紧挨着他的父亲陆承宪,棺材放进坟坑,梅凤官蹲下,亲手捧起黄土洒在棺材上。
“阿成,我欠你一条命,这辈子都还不清。”
雨水顺着他绝艳的眉眼蜿蜒,染上一层浓重的悲色,握着黄土指节苍白,更添清冷。
一柄黑伞遮在他的头顶,梅凤官回头,溪草正垂眸静静地看着他。
溪草一身云白色的旗袍,拢着珍珠麻披肩,死者为大,换上素服,算是她对赵寅成唯一能表示的尊重。
“你相信我,赵寅成的死,不是谢洛白下的手。”
梅凤官面无表情地回望着她,毫不掩饰失望。
“没错,毕竟他本来是想杀我。”
他站直身子,瞬间高出溪草一大截,她不得不抬着伞后退一步。于是梅凤官整个人浸泡在雨幕之中,溪草将伞递给他,他却没有伸手去接。
“如果今天躺在这里的人是我,你是不是也这样为谢洛白狡辩?”
溪草皱眉,腹部的伤隐隐作痛。
“我没有狡辩,是你对谢洛白的偏见,影响了你对事情的判断。”
偏见?军政府监狱里,谢洛白对他发出的死亡威胁难道是假的吗?
梅凤官觉得已经没必要和溪草再争辩什么,他失望至极,她在那个男人一次次的强逼之中,已经被洗了脑,她的心,在一点点地离他远去。
而赵寅成,是他的恩人,他的挚友,他为他丧命,那种震撼和歉疚感,已经绑架了他的人生。
为了赵寅成,梅凤官也绝不会放过谢洛白,即便是溪草拦在他面前。
梅凤官牵了牵嘴角,勾出一个冷笑。
“少夫人,好自为之。”
说毕,他再不看溪草一眼,与她擦肩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