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草转身跟上他,墓园外,停着一辆斯蒂庞克,驾驶座上,下来一位穿英伦衬衫,骑士马甲、马靴的女郎,波浪卷发高高束在脑后,明丽又英挺。
女郎一面撑开伞罩住梅凤官,一面踮脚拿毛巾替他擦湿漉漉的头发。
“元煊,你长得这么单薄,再这样作践自己可不行,你看我这么健壮,都不敢去雨里挨淋!”
她毫不顾忌地和梅凤官开着玩笑,露出爽朗的笑容,梅凤官却没有搭理她的意思,面无表情接过毛巾,钻进车里。
女郎吐吐舌头。
“哟,好傲气,你这人就跟个波斯猫似的,恃美而骄!”
她侧过脸,这才注意到不远处的溪草,对她大大方方点了个头,坐进驾驶室,发动了车子。
溪草站住脚,这一幕不仅刺眼,而且刺心,牵引着腹部的伤,她捂住腰。
一双手从背后握住她的双肩,谢洛白垂头,在她耳边轻声道。
“那是陆军总长的千金展若男,听说姓梅的出事了,非要跟她父亲到雍州来,姓梅的初次在淮城政界亮相,就把她迷住了。如果有展锦荣的女儿做儿媳,楼奉彰应该十分满意。”
溪草身子微颤,小四和素菊快步赶过来,面色都有一丝紧张。
今天的出行,是众人瞒着谢洛白促成的,溪草的伤刚刚康复,他们也怕她撕裂伤口,谁知天公不作美,半路上下起雨来,又劝不了她回去。
谢洛白抱起溪草,将她塞进车里,撩起衣裳,幸而包裹伤口的纱布,只是湿了表面,他的表情稍微缓和了一点。
“今天是我自己要出来的,请二爷不要怪罪旁人。”
谢洛白哼了一声。
“什么话?真把二爷当强盗了?脚长在你身上,爱去哪里,我也没有拦着。”
谢洛白这么大方,溪草微觉意外。
她哪里知道谢洛白的想法,他如今,是越发摸着这丫头的脾气了。
越绑着她,她越是挣扎,不如适度地纵着她,横竖她也翻不出他的手心。
何况他笃定赵寅成一死,梅凤官定会迁怒为他辩驳的溪草,不如叫她碰一碰壁,方显得出自己的好来。
点到为止,溪草面容一松,谢洛白就不再纠缠于梅凤官的话题。
“展锦荣此次前来,一共带了两个副手,一个俞鸿铭,另一个,是我们在西北的老朋友,你能猜到。”
“汪文洁!”
她能毫不犹豫地说出口,可见两人之间默契不错,谢洛白微笑。
“若只是为调停和沈家的矛盾,有俞鸿铭就够了,他来干什么?在你的地盘上,还想打龙脉图的主意?就不怕你和他清算旧账?”
谢洛白道。
“他一到雍州,我就命人全程盯梢,貌似他这次,是为华兴社来的,这几天先后去拜访了陆府、冯家和唐家。”
溪草想起那封信,不由凝眸看着谢洛白。
“冯玉莲曾经写信给我,说军政府若能饶赵寅成一命,冯家愿意奉上华兴社的秘辛,她还说二爷让我混进华兴社,正是为探寻那个真相。”
谢洛白收了几分笑意,半晌,点头道。
“她没骗你。”
溪草就不再问了,谢洛白的野心不小,她觉得他既然没打算说,自己没必要问,涉足越深,就越容易和他捆绑在一起,难以脱身。
没想到谢洛白握着方向盘,沉默良久,突然开口道。
“当年龙砚平死前,曾得到线报,华兴社隐藏着一笔庞大的财富。溪草,打战是要钱的,精良的武器、士兵的军需装备、给伤亡者的抚恤,哪一项都要烧钱。华夏如今已经千疮百孔,就算是相对富足的南方,百姓也难以负荷重税,如果能得到那笔钱,我就能用来扩充军备,正式向北方宣战。”
他的蓝图规划,溪草表示理解,潘代英和胡炎钊,只想把持住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而心向统一的楼奉彰,更是做着复辟的美梦。
那不过是重复历史的倒退,没有一个人,想为华夏寻求一条走向繁荣富强的出路。
“可是我呆在华兴社那么久,从未听陆太爷露出过半点口风,所谓的财富,会不会和龙脉一样,是莫须有的传说?”
谢洛白眉心蹙起。
“我拿十余名谍报人员的性命换来的情报,杜撰的可能性不大,恐怕淮城也在打同样的主意,就先放汪文洁蹦跶几天,看能不能引出什么线索。”
两人刚回到沈家小洋楼,沈督军那边就派人过来传话了。
“督军请二爷和少夫人一起过去用饭。”
谢洛白对溪草笑道。
“前些天才和老头子大吵了一架,今天就给我摆鸿门宴了,走吧,我们去看看他想干什么。”
两人换了衣裳,到督军府主宅饭厅,所有人都在等他们夫妻二人了,除了沈家平时那几个人之外,俞鸿铭也在。
这是溪草第一次见俞鸿铭,他穿一身板板正正的中山装,戴着金丝眼镜,长相斯文白净,看上去一幅老练圆滑的模样。
在此次梅凤官事件里,他使了不少力气,除了那架飞机,又替沈督军捞到一些政治利益,沈督军原谅了他,所以他才能重新坐上沈家饭桌。
看来从今以后,沈慕贞多了个帮手。
溪草和谢洛白交换了一个神色,正对着沈洛晴夫妻坐下。
沈老太太揽着沈洛琛,摸他的脑袋,一脸春风得意,沈慕贞也是红光满面,似乎将要扬眉吐气。
果然沈督军目光扫过谢洛白,故意对俞鸿铭道。
“展总长事务繁忙,明天就回淮城,但总统体恤鸿铭就不曾回家探亲,特地放了他一个月的假,我的意思是,虽是放假,也别闲着,军政府里事情很多,洛白一个人,忙不过来,你替他分担一些。”
谢洛白虽是沈督军钦定的接班人,可是这些日子,谢洛白在军政府锋芒毕露,很多事情越过他一锤定音,已经让他有些不悦,在释放梅凤官一事上,竟还质问起他为什么不打招呼。
这让沈督军感觉到自己的威严受到了冒犯。
这个儿子从小和他离心,过于桀骜又不听使唤,沈督军不免担心,他等不到自己寿终正寝那天,就会夺权。
总是需要有人来制衡他一下,让他适当安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