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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典结束后,宋鸣珂从东宫迁至康和宫,又以养病祈福之名,与太后一同将“长公主”送至京城北郊一座清净寺庙。
既为避人耳目,也好让他安心养病。
留下裁梅、纫竹相随,又派遣重兵把手,她见太后依依不舍,没强求,遂其母子团聚的心愿。
从雪峰间蜿蜒山道疾赶回宫,宋鸣珂清眸毫无波澜,放目远眺,再一次感受山河的广阔无垠。
重来一世,保住了宋显琛的性命,先帝圣寿比前世延长了两个月,雪灾的影响减轻了……
可惜霍家,似乎未能逃离戍守边疆的命运?
抵达皇宫,宋鸣珂回东宫收拾剩余物件,因心气浮躁,二话不说,挥手屏退所有人,自行在小花园中独坐。
眼泪堪比水晶链子断裂般,不断滑落。
三日前,她在城中遇袭,勉强拣回小命,当夜就得面对她无从回避的痛苦。
代兄执政,意味着暂时放弃她原有生活。
重活那日下午,她与兄长同坐马车,撩起窗纱窥探大千世界,曾天真以为,自己死而复生,就能让兄长轻松度过难关;而她,定可随心所欲,过上小公主逍遥自在的安稳日子。
如今呢?
父亲照样离世,兄长身染怪疾,母亲将她抛诸脑后,霍家兄弟离京在即,二皇兄尚未就藩,没准还不死心,卷土重来……
她孤零零一人对着满园霜雪,悲痛,疲乏,寒冷,饥饿,无助。
只因她忍不住放声恸哭,满心悲凄,是以未曾留意,太湖石假山后多了一道暗影,正无声靠近。
宋鸣珂既不冷淡,也不热切:“听闻定王兄隔日便来,果然是孝子!看来,太妃的病是时候好转了!”
宋显扬自能听出话中讽刺,惶惑间无从分辩,顺应接话:“得陛下金口玉言,母妃自是福泽倍增。”
“去吧!莫让太妃久等。”
“是,臣恭送圣驾。”宋显扬深深一揖,眸底震悚未退。
宋鸣珂坐上腰辇,眼角余光瞥见其神态、衣着,与记忆中全然不符,总觉像换了个人。
今生,他……似未娶妻纳妾?上辈子的贪声逐色呢?
转性了?不可能!
宋鸣珂一想起他那双兽眼,登时磨牙吮血,明明置身于炎夏,却有种冰凉感直透心窝。
当时,若非那人……
对,那人名叫秦澍,是掌管御前禁卫亲军的殿前司都指挥使!
印象中,此人容貌俊朗,眉宇间谨慎与傲气并存,是少有的青年才俊。
若非他极力阻挠,她怕是活不到北行路上。
残存记忆再度来袭,宋鸣珂对秦澍心存感激,下定决心一定要找到他,又为可怖往事而浑身颤抖。
宋显扬怎能起歹念?就算她前世长得不赖,可她是他妹妹啊!
那是何年何月何地?亭子周边有山有水,不像皇宫,更似行宫……
哪座行宫?保翠山?奔龙山?镜湖?
宋鸣珂勉力回想,头痛欲裂,乱糟糟的片段来无影去无踪,最终只剩唯一念头——这辈子,绝不能让类似事件发生!
当日,宋鸣珂受往事困扰,胃口不佳,只随意吃了两口,命人将食案撤下,也无心批折子,斜斜依傍在竹榻上纳凉。
午后,元礼如常觐见。
刘盛、余桐、剪兰、缝菊等仆侍一见他,皆面露喜色。
余桐引路,悄声道:“元医官来得正好!今日圣上龙体不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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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多看几眼他那慈爱与严苛并重的龙颜,终归因泪水横流,不敢与之对视。
“为何……不见晏晏?”皇帝两颊凹陷,大口喘着气,勉为其难发问。
宋鸣珂万万没料到,他弥留之际叨念的,会是她。
她后悔莫及,为何不以真实身份,和最疼爱她的父亲道别?
正在此时,皇后与换了女子服饰的宋显扬匆忙赶来,含泪跪在她身侧,伏地啜泣。
皇帝眼神迷离,喃喃道:“晏晏……好久没来看你爹爹了。”
宋鸣珂浑身颤栗,咬唇忍哭,她近来忙着处理雪灾物资,确没再以真容面圣。
“晏晏她……咳嗽许久,嗓子沙哑说不出话,还请陛下恕罪。”
皇后吸了吸鼻子,勉力为宋显琛圆谎。
“好孩子……”皇帝抬手,宋显琛犹豫了极短一瞬间,轻握他的手。
“朕的小公主……你……?”皇帝话音未落,眸底渗出一丝狐惑。
宋鸣珂悄然窥望,惊觉他触摸宋显琛的中指。
那处,明显有常年握笔磨出来的茧。
小公主生性疏懒,读书练字全是应付,手如柔荑,娇柔绵软。
知女莫若父,皇帝瞳仁缓转,视线落在宋鸣珂眼泪涟涟的玉容上。
宋鸣珂知他起疑,不忍再瞒骗,倾身凑到他耳边,小声低语。
“爹爹,一切交给孩儿。”
皇帝浑浊目光骤然一亮。
只有他的小公主,才会用寻常称呼亲昵唤他,皇子们私下喊他“父亲”,公事则一律称“陛下”。
“你……你们……”他定定注视她,从震悚到恍然大悟,逐渐化作欣慰与谅解。
此前,上下尊卑份位未正,往后局势如何,他心知肚明,亦难辞其咎。
恰好此时,老内侍快步入内:“陛下!安王、定王和两位丞相已在殿外候旨。”
“宣。”
皇帝出气多进气少,颤抖着拉住宋鸣珂的小手,无血色的嘴唇翕动片晌,挤出一句:“你们……兄妹俩……互相扶……扶持!”
“呜……”宋鸣珂无语凝噎。
听得出宋显扬等人已仓皇奔入,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失控,只得拼命点头。
“父亲!”
“陛下——”
宋显扬、安王和左右丞相跪倒在数尺外,神情惶恐中不失悲怆。
宋鸣珂有理由相信,二皇兄的悲伤亦发自内心,尤其是——她这“太子”还活着。
皇帝朝他们淡然一瞥,眼光转移至宋鸣珂脸上,凝了片刻,渐渐涣散,眼皮一垂,喘息渐歇。
自始至终,他一直握住兄妹二人的手。
众人哀嚎声中,太医们蜂拥上前,加以确认。
宋显琛呆呆跪着,如被剥夺魂魄的华美木偶,泪冲刷脸上脂粉。
幸而他此时是“公主”,没引起太多关注。
宋鸣珂只想扑在皇帝遗体上嚎啕大哭,但她不能。
再一次痛失至亲,即便她花了数载去接受,重生归来做足充分准备,这一刻真真切切重演,依旧难受得连呼吸也不能自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