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头莽汉走下马来,扫了一眼空荡荡的粥棚,眉头微皱,随后一只马鞭环指众人。
“都给我听着,山海关好闯,我秃三爷的路难过。钱粮交出来走关东路,不交那就得走黄泉路!”
长途跋涉的难民一个个都噤若寒蝉的不敢抬头看,还有一些存粮的,死死的握紧自己保命的粮食,有钱的,牢牢的攥着日后度命的银钱,心里叫苦,只乞求菩萨可以保佑他们能躲过此劫。
可是如此乱世,菩萨闭目,这种事情随处发生,终不见有谁可以幸免。
一群马贼纷纷下马,手持长刀铁枪火铳子,开始了野蛮的抢夺,稍有不从,那就是一顿毒打。顿时求饶四起,哀嚎连天。
那为首的秃三子,却是目光如鹰枭般,在人群中巡梭着,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沈骥早忍耐不住,身形微动,栾挺忙捏了一下他的肩膀,正想说什么,沈骥却回头对他微微一笑,然后大踏步走出人群。
“这位好汉,兵荒马乱的,大家伙都为了一口吃的,这也没什么。不过,这些都是穷乡亲,老家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才踏上这条道。这一路上,已经饿死了不少人,实在是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我这里有一块祖传的玉器,值不少银钱,您抬抬手,就放大伙过去吧。”
沈骥说着,伸手摸出一块巴掌大的玉器,递了过去。
秃三子冷冷瞥了他一眼,目光在他身后的栾挺脸上扫过,然后落在沈骥的手掌上。
“哟呵,看不出来,今天遇到个练家子。”
沈骥自幼习武,十几年的光景,一双手宽厚有力,自然有异常人。
沈骥却是微微一笑,说道:“好汉说笑了,俺是庄稼人,自小握锄头,有把子力气而已,哪里练过什么功夫。”
秃三子的目光在沈骥脸上巡梭着,似乎想要从他的神情中找出什么破绽,但沈骥面色如常,只是带着一丝微笑,不卑不亢,手中稳稳的托着那块玉器。
此时栾挺却有些按捺不住了,他知道沈骥和自己一样都是孤儿,那块玉器,是沈骥爹妈留给他唯一的物件。
秃三子接过那块玉器,在手里掂了掂,露出一丝冷笑,再次开口。
“小子,你可是从山东来?”
“正是,我们这些人,本就是山东难民,好汉……”
“慢着,既然你从山东来,我跟你打听个人,在济宁府有个练八卦掌的柳泉柳老爷子,认不认识?”
“不认识,从来没听说过。”沈骥面色依然不变,脸上带着笑容,但他身后的栾挺却是立时变了脸色,脚步一错就要上前。
沈骥一把拉住,目光狠狠瞪了他一眼。
见此情景,秃三子眼中忽地迸出一道寒光,嗬嗬大笑起来。
“不认识无妨,但你今天既然要为这些人出头,就得拿点本事出来,光凭这块玉器可不够。小子,秃三爷号称三掌震关东,你说你有把子力气,有没有种,接爷三掌,躺下了,算你倒霉,站住了,爷们转身就走,如何?”
他说着挥了挥手,那些马匪会意,随即停了手。
周围顿时安静下来,一众难民们,也都把目光投了过来,眼巴巴的望着这两个年轻人。
栾挺双目通红,死死的捏着拳头,如果不是师父信中交代,绝不能轻易施展八卦掌功夫,他现在早就一掌震死面前这个狂妄自大的家伙了。
沈骥回身微微一笑,轻轻握了下他的手,然后转过头,目光坦然的看向秃三子。
“这位好汉,咱爷们说话,吐个唾沫都是钉,可不兴反悔。这三掌,我接。”
第一章关东马匪
峰峦如聚,
波涛如怒,
山河表里潼关路。
望西都,
意踌躇。
伤心秦汉经行处,
宫阙万间都做了土。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1911年,国父孙中山打响武昌起义的第一枪,宣判了清王朝的死刑。
也就在这新旧更迭之际,黄河下游连年灾害。千里平原,颗粒无收;万千百姓,饿殍遍野。仿佛末日,流寇四起;易子相食,民不聊生。
而在这种环境下,中国北方大地上开始了一场世界历史上最大的一次人口大迁徙运动——闯关东。
黄沙萧瑟,模糊了远方的落日苍茫。无边落木,凄凉了满目的狼藉荒野
血红色的西边,几声悲怆的乌啼传来,它们安详的落在了一处冻死骨上,茫然的看着那些好似被发配的逃荒者。
他们饥肠辘辘,他们身心俱疲,他们麻木绝望,但是他们还是要继续蹒跚……
逃荒者们要闯过的不仅仅是那横亘在中华咽喉上的山海关,还有饥寒交迫,野兽侵袭,瘟疫横行。当然,还有马贼的掠夺。
这是1931年,辽东奉天府的边界。
北风呼啸掠过,在乡间的土道上,一群拖家带口的人们推着独轮车,向着远方疲倦地跋涉,有滚滚烟尘,从远方席卷而来。
人群中,一位头发枯白的老人面色凝重的望着远方卷起的烟尘,忽然用力咳嗽了起来。他蜡黄色且双颊凹陷的脸庞,和干涩到起皮的嘴唇似乎都昭示着,他的身体已到了迟暮。
其实病重的人又何止他一个,放眼望去,难民中大多都是一种病态的表象,面有菜色,瘦骨嶙峋,衣衫褴褛,眼中一片浑浊的茫然,好似这个年代的中华,病入膏肓。
一排长约一里的粥棚,难民们在粥棚前排着长龙,人人面有菜色,瘦骨嶙峋,甚至有的人在排队的时候便再也熬不住,倒了下去。
人群中,有一个二十岁上下的年轻人,身上的衣服虽是粗布,却颇为整洁,人生的面相端正,一脸正气,身子骨也很壮实,一双眼睛炯炯有神,行动举止间看得出来,这应该是一个练家子。
此时他手里端着个搪瓷大碗,踮脚望着前面热气腾腾的大锅距离自己越来越近,身体却有些微微打晃。
这年轻人名叫沈骥,师从山东八卦掌名家柳泉,学了一身本事,可惜,在这灾荒年月,没有饭吃,再好的功夫也没用。
算下来,他已经快三天水米未进了。
但这时,那大锅里的粥眼看着就见了底,却还有无数的难民在等着一口热粥活命,一见粥空了,顿时吵嚷起来,挤成一团。施粥的人拦不住,跳上台子高喊起来。
“乡亲们不要拥挤,咱家掌柜的黄大善人说了,粥管够,已经有人去扛米,大家再等等,马上就到了。”
喊了半天,人群才渐渐安静下来,沈骥微微皱眉,脚步错动,穿过人群来到那大锅旁,抽冷子掀起一大块锅巴,不等施粥的人反应,一猫腰,就再钻进了人群里。
他把那块锅巴揣在怀里,一溜烟的跑到人群外面,不远处的一片乱草稞子里,躺倒了一片老弱病残,大概有十几个人----大多都是行动不便的。
角落里,一个年纪稍小的年轻人正蜷缩在那,他一身衣衫沾满了枯草烂叶,面容憔悴,脸色红润,却红的异常,整个额头上都沁满了汗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