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云濯

缓过神来的容宛,有些荒唐的看着自己手里空着的酒杯。随后,面色无一丝异常,镇静无比地放下酒杯。

晚宴进行到一半,蔡将军忽地一拍拍手,十几名十七八岁般大的清秀美少年便穿着薄薄纱衣,款款上前。

容宛看着这副场景,微微皱眉。望了一眼蔡将军。凤君欲推行一夫一妻,可蔡将军如今的做法,却有些违逆。

这些少年,是花了大功夫□□的。只有重臣中的重臣才能享受。蔡诗集见了此场景,心中无奈。拒了少年陪侍,对着萧云濯道:“夫君可累了?”这种肮脏场景,蔡诗集不愿意萧云濯这般纤尘不染的人看见。

萧云濯摇了摇头,冷漠没有讲话。

容宛身边,也自是有一个少年。这少年,身形纤弱至极,一张清纯可欺的脸蛋,泫然欲泣。唇红齿白,煞是漂亮。

容宛望着那些来者不拒的大臣,眉头微皱,但眼角,一瞥间蔡诗集温柔对着萧云濯讲话,远远望去,就像小两口两小无猜,亲密无间。

容宛的手,一把揽住那少年,拉至自己身边。

“大人。”少年咯咯笑。

容宛冷着一张脸,“嗯。”搂着少年纤细的腰,容宛周身的寒气,却是不要钱的往外放。像是结了冰似的。

这种场景,怎么看怎么像一□□臣聚首。容宛皱眉,她一直以为自己是那个最奸诈的,怎一转眼,还有这么多色老太婆。这个国家,没有凤君夺位,再这样下去,也要亡了。

这都养了一群什么蛀虫。

这场晚宴,容宛的心情不是很好。

再度醒来时,是被湖水呛醒的。

浑身湿漉漉地从湖水中央爬上来,月色皎皎,容宛冷得牙齿打颤。一抬头,便看见一脸担忧的暗七。

容宛低头咳了几下水,她自是不会傻到,问暗七怎么不救她。因为下命令让暗七原地不动的,就是她自己。

没了记忆,身体却记着。身体记着,你也不能一看萧云濯,就大半夜跑去投湖自杀啊!

容宛眸色暗沉,一擦嘴角的湖水,就起身回她的房间,吩咐下去:“沐浴。”

“小七七,你知道江湖上有什么有名的大夫吗?”大半个纤细白皙的身子,浸在花瓣洗澡水内。精致锁骨,纤长脖颈,容宛问着。

暗七的眼睛,盯着地板,一眼不敢往上瞧。“有。幽谷传人。传说能活死人肉白骨。”

“不是这种医生。是脑子的大夫。我觉得,我最近脑子有病。”容宛说得一本正经。

暗七:“......”

心理医生,精神医生,都可以。容宛撩了一把水。

会试,由礼部尚书亲自监考。每人的考场,一个个不过在狭小的单间里,待上三日。

容宛高戴乌纱帽,一身官府坐在上首。看着士兵一个个检查搜身这些学子。一旦弄虚作假被发现,那不说保不保得住举人身份,可是要蹲大狱的。

这会试,真是培植心腹的好时候。既然在朝为官,羽翼还是丰满一些比较牢靠。

“表姑。”

一声,吸引了容宛的目光。容宛定定地看着那个一身素服的年轻女人。

样貌稍普通,但胜在端正。一身学子气息,有股子愣头青的正义。容鳞不知自己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叫出了这声表姑。

以前,容宛是她的榜样。明明差不多大般的年岁,可容宛就是比所有人聪慧,旁人读三遍还有些磕绊,容宛一遍便能倒背如流。传言,容宛背叛容家,容鳞是怎样都不信的。她想见容宛一面,可是身为礼部尚书,身后一大批铁骑护卫的,在森冷刀尖中,容鳞几乎认不出容宛了。

当日国子监,明明那般近,可是表姑就像没认出来她一般。今日,容鳞再也忍不住了。

“表姑。”容鳞又叫了一声。

检查的士兵见容鳞叫的是礼部尚书,便也不敢催促。

容宛望向了那个年轻女人,能够叫她表姑的,大概是名单上的容鳞。看着年岁同她一般大,说不定还是幼时好友。既然她已经投靠凤君,那么对于容鳞,最好的方法应该就是在国子监随意寻个由头剔除,以表对凤君的衷心。容宛看了一眼身旁的衣嫙。

再转头看向容鳞时,容鳞自知即将会试,时间不多。但千万般言语,如何述说。

接下来,整个时空都寂静了。仿佛一切都飘忽,虚幻,容宛只见着容鳞的嘴巴在动,但却听不见声音。耳鸣。

头痛欲裂。

再次醒来时,依旧是在湖中央。

呛了两口水,游到岸上。

面对暗七担忧疑惑的眼神,容宛尴尬扯出嘴角一抹笑,湿淋淋去沐浴。

遇见萧云濯心痛,听了容鳞的话头痛。心痛头痛,全身都痛。容鳞说的,是一句诗。是黄口小儿的儿童诗。一瞬间,脑中闪过家族学堂中,一群萝卜头咏诗的场景。

她之前说错了,她不是脑子有病。她是心脏都有病。全身都有病。

明明是会试,容宛这个礼部尚书一人着了便服,游荡在街市。身后跟着暗七。这个世上,居然当真有易容。容宛摸了摸脸上的皮子,不知道它是不是人皮。暗七给的。

“小七七,你喜不喜欢糖葫芦?”容宛看着街贩上的糖葫芦,扔了一锭银子,买了全部的,递到了暗七的面前,暖暖笑着。

暗七看着面前的糖葫芦,眉头微皱,他,从不吃这些东西。但看着容宛,还是接下了。

“会胖的哦。”容宛眨眼笑,前世,女孩子最怕胖的。

暗七抿了抿嘴,大人,嫌他胖么?

容宛看着热闹的街市,那些举人大多有随从,随从不得进考场。便在外候着。里面也不乏识字的书童,正津津有味一边吹嘘自己大人有多厉害,一边压着今年可能出的题。

飘来了几句耳熟的诗句,容宛眯了眯眼,一言不发快速远离了去。对于原身来说,萧云濯让她心痛,因为是挚爱。而诗句,是自幼陪伴着原身的。原身,是真真喜爱诗词歌赋的。

还真的,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文人。

“小七七,这个世界,有忘情水吗?”那么神奇,轻功,内力,易容。那么忘情水也有吧?

忘情水?暗七眸色里闪过一丝凝重。自从上次大人去了蔡将军府,回来便不正常了。大人,是想将萧云濯忘掉吗?

果然,便听容宛一人自言自语道:“我想把萧云濯忘了。”不,准确来说,是让这具身体忘掉。不然,她迟早有一天死于溺水。前世的身体,已经被炸得稀巴烂了,回不去了啊。

“回大人,没有。”暗七面有难色。

容宛面上有些失望,闷闷一声,“哦。”不过片刻,又回了正常,望着人来人往,温暖极了的街市,如果,小德子一直在她身边的话,那样柔软的身体,抱起来一定很温暖吧。

“小七七,我很累。想睡觉。你抱我回去好不好?”

暗七面上稍有难色,刚想回绝,身上已经多了不属于他的重量。暗七发现,大人已经睡着了。

好快。

暗七有些担忧地望着容宛。小心翼翼地将容宛打横抱起。容宛的身体,极孱弱,也极软。带着一股淡淡的香气。

这香真好闻,大人明明不用熏香。暗七抱着容宛,面色微微红。这样,他已经彻底不像男儿了吧?

容宛睡着了。

她在梦中,一个灰蒙蒙的地方,无止境地走着。仿佛永远没有尽头。天地间,只有她一人。

好冷。

突然,一只冰凉的手,摸上了她的额头。

君卿望着躺在他床上的少女。偌大的流弦宫,奢侈至极致,却也空旷。

红底黑袍,俊逸至了极致的男人,苍白妖孽的容颜,一双狭长的眸子,冷冷的看这容宛。眸光冷睨,却只有在眸底的最深处,带着一丝迷惑。

容宛啊容宛,你到底,还太年轻。

视线从少女白皙秀美的容颜渐渐向下移,那少女的胸脯曼妙,君卿搭上了容宛的脉搏。

仅仅是发热,明明如此年轻的容宛,究竟是什么,困扰了她。让她的眉,皱得那样紧,睡梦中也不曾抚平?

难道,是萧云濯?

君卿眉头皱着,心中升起一丝嫉妒。有了他,还不够吗?为什么心里偏偏装了另外的人?

萧云濯,君卿只要一想到萧云濯,脑海中便构成一幅那样一个姿容上乘的男子。萧云濯的确很美,那具身体,也年轻得很。女人,还是喜欢年轻的男子吧?

容宛睁开了眼睛,直直和君卿对上。

因为那双手太凉了,她不喜欢。所以醒了。

“凤君。”容宛环顾了一下周围,这应该是流弦宫的内殿。

这一声凤君,叫的中规中矩,极符合君臣礼仪。君卿的身体,不由一僵,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的,周身气质冷了许多。冷淡道:“嗯。”站起了身子,居高临下。

容宛没有问,自己本应该在尚书府自己房间里,为什么现在会在凤君的流弦宫。头痛欲裂,应该是发烧。勉强支起身子,容宛咧了一下嘴,这具身体,果然,很弱。

自从那次小德子事后,容宛再也没有踏进流弦宫一步。会试最终试题敲定上报,容宛也是转交宫人之手。

不过,现在......

容宛眸色暗了暗,声音有些哑,看着那个黑袍妖孽男子,道:“凤君,发热的人体温比往常高。”

君卿冷冷看着容宛,她这是什么意思?

“所以,让臣服侍凤君。”

这句话,在这个世界,对于女人来说,是极其耻辱的。但容宛说得坦荡,坦荡的无一丝情意。

“既然不愿意,为什么还要勉强。”君卿冷冷问。

容宛却像是听到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话一般,咧嘴无声笑几下,却又不笑了。面无表情。

“臣告退。”容宛起身,摇晃着身子,勉强行了个礼。就要向外走。

君卿立在那,看着容宛冷漠的背影,单薄瘦削的身体,独自一人,立在金堆玉砌,穷奢极欲的流弦宫。

真冷。

真恶心。

真厌恶。

容宛出了流弦宫,止不住的胃部翻涌,干呕起来。头晕目眩,脑子昏昏沉沉的。在晕倒的最后一刻,容宛迷迷糊糊看见了她的铁骑。

刺杀的人,可还真是错过了一个大好机会啊。昏迷的最后一刻,容宛这样想着。

这一病,是彻底的病了。大夫说,容宛受寒。可不是吗,三天两头,这具身体要跳湖自杀。拦都拦不住。

终于,再一次从湖里爬出来的时候,容宛止不住骂了声艹!大脑还活着,灵魂回来了。你他妈能不能不要天天寻死?

大脑有高级中枢神经系统,人和大脑分离,会快速死亡。但是,像一些爬行动物,低级中枢神经系统非常发达,大脑离开后,身体还能自主意识活动一段时间。

所以,容宛说,她需要一些精神医生。

从湖里爬出来,容宛冷着脸吩咐下去,把礼部尚书府的这个湖填了。

卧病在床的这几日,会试结束。试卷的考核,仍需要容宛在场。考核分几批次,先是学士批阅,再交由容宛。

在此之前,容宛也是着人查了这群人的背景。容宛最喜欢的,便是那种身世清白的农家子弟。干干净净,不属于任何党派。还可以收入麾下,成为她容宛的人。

凤君的人,要择优录用。而小皇帝的人,容宛也录用。毕竟,皇帝的面子,要给。况且,敌人在明,远远要比在暗好。

凤君三十一岁寿辰,过得极其盛大。可以说是普天同庆。

君卿问容宛,“有什么想说的吗?”

容宛一愣,面前这个男人三十一了啊。有什么想说的?生辰当然是祝寿语。皇上万岁,九千岁一般是说太监的。抿了抿嘴,容宛祝道:“凤君千岁千岁,千千岁!”

君卿脸色不太好。容宛没在意。

容宛现在的日子,过得及其规律。早上上朝,礼部处理公务。虽说不允许朝臣结党营私,但是发展自己的人脉还是必要的。权臣、奸臣,容宛当得很敬业。

人一旦有了目标,计划就会清晰明朗得很多。连日子,都会简单起来。干倒小皇帝,辅佐凤君登上至宝。成为这个世界,有史以来,第一个男皇。

然后,踢掉一切对手,坐上首辅的宝座。人,有了权,才有说话的权利。才有选择的权利。首辅大人容宛,这个名头,听上去就很有魄力。

她已经是史上最年轻的礼部尚书,要成为史上最年轻的首辅,也不是什么难事。

但,一事,打破了所有计划。

君卿有孕。

这个消息,暗七告知容宛时,暗七是惊愕的。为什么,凤君会有孕?

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为什么,你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容宛看着暗七那错愕的眼睛,心里就升起一股厌烦,烦躁情绪。

那种眼神,就好像,凤君肚子里的孩子,是她的似的。怎么可能是她的。她只是凤君众多棋子中小小的一枚。天知道凤君有多少个女人。

而这个孩子,容宛知道的第一瞬间,首先想到的,便是这个孩子多不应该存在。

现在这种关键的虎狼时期,这个孩子,会坏了整盘局!凤君有孕?有谁的孕?先皇早就死了。

此事若是让天下百姓知道了,原本的有利局势,就会满盘皆输!这是古代,女尊男卑的古代!凤君这种做法,叫做不守夫道,将会被天下人所唾弃!

容宛冷酷无情地想着。秀美的脸,冷得像冰。没有一丝人的温度。

哪怕凤君肚子里这个孩子,有可能在凤君登上帝王宝座后,是下一任帝王,是她容宛将来的帝王。而容宛,动了弑君的念头。这个孩子不能存在。

男子怀孕,天生的父性会被激发出来。

容宛进宫前,满腹心事,想的都是怎么劝说凤君,以天下为重。

悄悄进宫,流弦宫,一如以往的奢华。

容宛看见了坐在上首,高高在上的凤君。

凤君依旧俊美妖孽,往日鲜红欲滴的唇,此刻苍白。正阴郁地坐在那。

当容宛得知,孩子被君卿一掌打落,震惊之余,心中着实松一口气,下跪恭敬道:“凤君以天下为重,臣,不胜感激!”

“滚。”

男子的声音,不复以往的玉石清脆。而是一种暗哑。看着下面秀美女子,一副不在意的模样,君卿心中陡然升起怒火。孩子是被他杀的,他没有一丝愧疚。但是,容宛这个没心没肺的女人!

一个瓷器,被君卿用内力一吸,扔了下来。砸破了了容宛的脑袋。血流,流进了眼睛。容宛领命,起身向外走。

又一次看着容宛离去的背影,君卿浑身都在发冷,气得发抖。她为什么,为什么不回头看一眼自己?原本君卿心里是慌的,杀了孩子,他一丝不愧疚。生命是他给的。杀了,君卿也丝毫不愧疚。但是,在容宛来之前,君卿害怕容宛会露出失望的神色,悲愤的表情,可结果,结果一切都是他一厢情愿。

额上刺痛,容宛毫不在意。出了流弦宫,望着候在外面的冰冷铁骑。

雨落。

讨厌,这个季节,为什么总下雨。血被冲刷,随着雨水,流到地上,深红渐渐变为淡粉色。

不是她的孩子......吗?

容宛没有说话。不,这个孩子,不应该存在。她身后背负着容家一家,还有.....还有萧云濯。

这一切,都要有权利。

储秀宫,写下陌生而又熟悉的容宛。前丞相府里,与她笔迹如出一辙的情书。脑海中的片段。

魂归异世。在容宛进青楼死的一霎那,灵魂去了现代,仅仅须臾,容宛却在现代活了十八年。又再度回归这个世界。

只是,没了记忆,便是两个人。现在的容宛,是现代的容宛。没了记忆的容宛,叫做原身,已经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