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比划:我要问村里的大人们,为什么要打我。我不要离开。
大哥哥看着它,目光很沉静。
那是小鬼第一次隐隐约约察觉到“悲哀”是什么意思。
但大哥哥什么都没说。
他就地取材,用自己身上残损的纸和石灰写了一封信留给它。
“我要离开了,没法帮你解开疑问。”他垂头写着,声调平和地说,“你再在这里等等。现在和以前……已经不一样了。”
他垂着眼,修长的手如竹,尽管脸颊到满身都是血迹,依然冷静得让人心生安定。
“如果你遇到我的学生出来执行任务,会有人帮助你的。”
和以前不一样了。
他亲手带出了那么多学生。
疯狂屠戮的惨剧,不会再存在了。
小鬼有点瑟缩。
它害怕外面的人。
它想了想,用大哥哥教会它的那几个简单的字,在地上歪歪扭扭地写:长什么样?
朝月顿了顿。
他书写的手停了一瞬间,脑海中很快地闪过影子。
他停顿了下,说:“头发到肩膀,声音很温和,怕冷。”
小鬼又写:哥哥,姐姐?
朝月说:“哥哥。”
他不知道为什么只提了这样一个人。
他有那么多学生。
那一瞬间出现在他脑海里的第一顺位,就是这样一个人。
他觉得他会救它。
小鬼牢牢地记住了,把他叠得整齐的信抱在心口。
朝月走后,它独自拿着石头坐在墙角写字。
朝月教过它一点简单的字,它在墓穴里偷偷写过好多,坚持不懈地练习那几个字,生怕自己忘了。还歪歪扭扭地画了头发到肩膀的哥哥。
“一定要是不仅不想伤害你,还要帮助你的人,才能把信给他,记住了吗?”
小鬼那时郑重地点头,也牢牢记下了这句话。
四十年间好多人来来去去,墓穴里来过很多人,想要杀死它的、利用它的、带走它的,小鬼都靠着朝月留给它的东西躲过了。
大哥哥说很快就会有人来搜寻落单异生物的。
可是它等了四十年,一直没有遇见他的学生。
没有哪个哥哥留着到肩膀的头发,很怕冷,还想要帮助它。
小鬼蹲在墙角,手里拿着石头,有些迷茫。
直到它等到了今天。
它紧张地,期待地看着这个漂亮的哥哥。
他符合朝月留下的一切前提。
可看着看着,小鬼又有点迷茫了。
好半晌,它犹犹豫豫地伸出手,摊开掌心,慢慢地搭在陆星无头上。
小心地拍了两下。
最后,它也蹲下来,拉着陆星无的手心,慢吞吞写字。
哥哥,你怎么在哭呀。
陆星无手背青筋绷起,信纸攥在手里。水滴快从下颌上掉下去的时候,他几乎条件反射一般将信纸扬了扬,避免被水洇湿。
他屈膝蹲在地上,胸腔肺腑弥漫着四十年以来已经消失的剧烈痛感。
几乎要把他碾成齑粉,让他的肩都垮下去。
小鬼担心地望着他。
它轻轻地把小手放在陆星无的脸上。
陆星无垂着头,眨了下眼,水滴从它白骨嶙峋的手掌上滑过。
过了很久,他慢慢抓住它的手腕,轻轻抬起头来。
“我是他的学生。”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昏暗里,眼中闪烁着湖波一般的光漾,好像眼泪是假的。
“我是他最优秀的学生。”陆星无轻声说。
说这话时,小鬼看见他手腕上用绳子戴着一颗不起眼的黑色小石头。
小鬼愣了愣。
它惊讶地看着陆星无。
好半晌,残破的脸上缓缓地扬起笑脸。
它以为陆星无是因为开心。
可下一瞬,又看见他明明对自己温柔地微微笑着,眼泪却像和他这个人分割开了一样,径自地往下坠,声音平静地说:
“你见过他吗?”
小鬼愣愣的,它当然见过大哥哥呀。
它刚要点头。
就看见陆星无眼泪往下坠着,看着它,轻声说:“我没有见过他。”
神谴组的规则是不允许露面。
他的名字叫021。
他没有见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