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佛诞(二合一)

师徒几人在人潮中慢慢穿行,果然如柳云卿所言,一到瓦官寺地界,便见人群争相往寺门处涌。

寺前早有商贾支起摊儿吆喝买卖,便有信众受其吸引,停车驻马,伸头打量,越发将寺前道路堵得水泄不通。

宋十郎七八岁上随他父亲前来江宁赴任,算是在这里长大,自觉对江宁的掌故最熟悉不过,不免显摆,对蔺知柔道:“两千贯文,你可知这瓦官寺为何叫做瓦官寺?”

蔺知柔被挤得七荤八素,着实佩服他的这份闲心,摇摇头道:“不知。”

宋十郎不由得意:“这瓦官寺建于东晋,原是专管烧陶的官署,梁朝又加造了瓦官阁,寺里的斋点甚是精洁可口,晴明时在阁上一边喝茶吃点心,一边俯瞰全城,远眺江水,可是惬意得很。”

蔺知柔看着乌压压的人群,此刻再可口的点心也失去了吸引力。

宋十郎道:“今日人太多,改天我带你来,让寺主亲自招待咱们,他与我阿耶常来常往,甚是相得。”

又乜了大师兄一眼:“卢十七,你想来么?偏不带你!”

阿铉懒得理会他,隔着他对蔺知柔道:“这寺里有顾长康所画的维摩诘像,很值得一看。”

那画像宋十郎也见过,原本也觉很好,但是一经大师兄称赞,他就觉得不怎么样了。

“那些画像不都差不多,有什么看头。”

阿铉嗤之以鼻:“那是你眼拙。”

柳云卿对蔺知柔道:“顾长康便是东晋顾恺之。”

蔺知柔恍然,这名字可谓如雷贯耳,她暗暗留了心,他日家人到了江宁,一定要带哥哥来看看。

他们说着话,一寸寸地往前挪,耗了半天,总算挤过了瓦官寺附近,道路一下子通畅起来。

柳云卿看着蔺知柔脸色疲惫,便决定先找地方用饭。

今日士庶倾城而出,城内的食肆酒楼生意格外兴隆,他们问了几家都称没有空座,最后还是宋十郎领路,将他们带到相熟的酒楼,靠刷脸争得一席之地。

节度使公子大驾光临,店主不敢怠慢,亲自将他们延入二楼一间临轩的雅座,越过雕花朱槛望出去便是蜿蜒流淌的秦淮河。

待众人围着一张大方食床坐定,店主只识得宋十郎一人,但他极擅察言观色,一看这几人衣饰不彰而气度不凡,便知不是一般寒士,又见宋十郎对那弱冠之年的青衣男子恭敬有加,越发竭尽奉承之能事,一边殷勤奉茶,一边道:“不知几位郎君能不能用酒肉?

在场诸人没有一个信佛,宋十郎更是无肉不欢,当即道:“能用能用,好酒好菜尽管上来。”

店主又道:“敝店近日从长安请了个厨子,新创了几样菜式,难得贵人光降,正有劳几位品评一二。”

宋十郎最好吃喝享乐,一听有新菜式,立马来了兴致:“哦?都有些什么稀罕物事?”

店主人躬身笑答:“宋公子见多识广,小的哪里敢卖弄现眼!

“只不过这厨子原是上京翠云楼掌勺,年年给新科进士办烧尾宴,手艺还算过得去,拿手的有一道状头糕和一道翰林羹,滋味如何且不论,意头却是好的。诸位小郎君人物俊茂,必定魁星高照,吃了状头糕,喝了翰林羹,在考场上文思泉涌,取状头,入翰林。”

本朝十个读书人里九个梦想着高中进士,他这番恭维原是万无一失,偏巧那一个不能考进士的叫他遇上了。

众人的脸色霎时都有些微妙,只有宋十郎没心没肺:“你这小老儿说话真狡猾,弄出这些个噱头,咱们将来考中进士凭的是文才本事,与你的吃食何干?”

店主点头哈腰:“宋公子说得极是,老仆这不是等着诸位高中好附会么!到时候满城里都知道新科状元吃了敝店的状头糕和翰林羹,老仆也能跟着沾沾光,便是不能飞升,也能在半空中扑腾那么两下子。”

宋十郎犹未察觉气氛怪异,哈哈笑道:“你这厮油嘴滑舌,什么话都叫你给说了!”

蔺知柔虽不知道详情,只看师兄平日那讳莫如深的样子,就知道有什么内情。

她刚好坐在宋十郎身边,便悄悄拽了拽他后裾。

宋十郎一回头,皱眉道:“两……二师兄你做什么?将我衣裳都扯皱了!”一边说一边背过手去抚衣裳。

这下轮到蔺知柔尴尬了,柳云卿温和地望了她一眼,若无其事地对店主道:“如此,必得品尝一下。”

众人都暗暗舒了一口气,阿铉坐在宋十郎对面,隔着食床狠狠地瞪他一眼,宋十郎这才恍然大悟,赶紧闭嘴缩头,心中十分懊恼,当年柳家之事传遍长安,他虽远在江宁,也有所耳闻,这会儿一个得意忘形,竟然没想到那茬。

柳云卿却是混不在意,又让店主推荐了几样招牌菜,又要了两壶他极力推荐的自酿酒。

店主退下去传菜,几个人各怀心思,捧着茶碗佯装埋头喝茶,柳云卿脸色如常,语气中还带了几分不同于平日的轻快:“用完饭想去哪儿逛逛?”

众人都道由他来定,宋十郎方才说错了话,此时不敢再开口。

柳云卿的目光落在蔺知柔脸上:“七郎最幼,又是第一回来这城里游玩,我们听你的。”

蔺知柔一怔,想了想道:“要不去书肆看看?”

阿铉和宋十郎难得站在同一阵线,都觉师门不幸,竟出了这么个不可理喻的呆子:“难得下山一回,去什么劳什子书肆!”

蔺知柔本来没多想,只是纸墨快用完了想趁此机会买一些,顺便看看有什么新书。

见师兄弟们反应那么大,知道自己惹了众怒,她故意眨眨眼,咬唇一笑,露出一排小白牙:“这不是一日不读书心里发慌么……师兄师弟你们不心慌么?”

阿铉气得捋起袖子作势要揪她耳朵。

蔺知柔捂着耳朵躲:“好好……不去便是了,我知错了,师兄你别揪我耳朵……”

柳云卿以指尖敲敲食床,轻斥道:“阿铉,不要忘形。”

阿铉这才偃旗息鼓,对着身旁的白稚川控诉:“白先生,您说这小孩气不气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