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家

皇帝又随口问了蔺知柔两句话,便道:“是个嘉儿,赏。”

立时便有身着绿罗衫、石榴裙的宫人捧着金盘上前来,盘子上放着一对饰卷草纹的银鎏金酒杯,蔺知柔有些遗憾,御赐的器物是不能拿出去变卖的,这对杯子虽然精巧,倒不如几段绢帛来得实在。

不过她面上不显,领赏谢恩,皇帝命人赐座,她再次拜谢,在末座坐定,顷刻后便有宫人奉上茶汤和菓子。

众人的注意力从她身上移开,蔺知柔这才有机会将贵妃的全貌收于眼底。

能让三宫六院的皇帝独宠,贵妃的容色自然不一般,不久前才诞下小皇子,脸上却看不出一丝风霜和疲态。她生得弱骨丰肌,明明正坐着,却无端有种娇慵无力之感。

松松的抛家髻微微蓬起,如雾如云,两弯细长远山眉间贴着描金莲花翠钿,白皙饱满的鹅蛋脸淡扫檀粉,仿若春半桃花,生得最好的莫过于一双青白分明的杏眼,眼神中透出不谙世事的天真烂漫,别说是男子,连蔺知柔也被晃了一下眼。

蔺知柔不露声色地移开视线,扫了一眼阁中的凤子龙孙们,最近这些年贵妃几乎是椒房独宠,故此皇帝的子嗣不算多,淑妃所出的四皇子以下只有三位皇子,除了贵妃新近诞下的小皇子外,五、六两位皇子的生母都是冯贵妃仙居殿中的宫人,诞下皇子后只是封了个七品的御女,仍旧在仙居殿里安安分分待着。

皇帝膝下还有几位公主,除了四公主是贵妃所出,其余几位的生母位份不高,大公主已经出降,今日不在,先皇后所出的三公主早夭,今日在场的只有二公主和贵妃所出的四公主。此外还有一些宗室子弟和贵妃娘家的子侄。

蔺知柔的目光逡巡了一圈,落在二皇子身上,他今日也要上场打毬,穿了一身宝蓝色的罨画打毬衣。他生得很像贵妃,粉面朱唇俊俏非常,但脸部线条过于柔和,且肖似贵妃的杏眼不如母亲那般灵动,甚至有些呆滞。

而他身边的韩渡已然可见丰神俊朗的雏形,一双桃花眼不笑时颇有几分凌厉。单独看时还不觉得,这么一比,两人一个像把未开锋的宝剑,另一个……像根镶金嵌玉的棒槌。

这时,一阵轻轻的咳嗽声打断了蔺知柔的思绪,她循声望去,只见四皇子面色潮红,用帕子掩着嘴急促地轻咳,他久患气嗽,每到春日都要犯病,今年从杏花开时便在府中修养,已有将近一个月没去崇文馆上学。

贵妃皱了皱眉:“四郎这气嗽之病似又重了些。”

说罢对四公主招招手:“四娘,到阿娘这里来。”显是怕她和四皇子坐得近,过了病气。

四公主约莫五六岁的年纪,梳着双丫髻,穿一身水红色的窄袖薄罗衫子,生得雪团似的,她的相貌大致随了皇帝,只有一双眼睛与母亲有八.九成相似。

她正埋头把玩一只小小的细木工鲁班盒,听见母亲唤她,“哎”了一声,从自己坐榻上站起身,却没有径直走到贵妃跟前,而是在韩渡面前停下来,把手里的盒子递给他:“阿兄,这盒子阿颜打不开,你替我开好么?”

韩渡袖着手,面无表情地睨了那盒子一眼:“我也打不开,你去托二兄罢。”

贵妃看不过眼,略微扬声:“四娘,过来!”

四公主娇纵惯了,对母亲的话充耳不闻,嘟了嘟嘴,绕到韩渡身边牵他袖子:“二兄方才试过了,阿娘说这是玩物丧志,数你最擅长……”

韩渡的脸色越发冷淡,皇帝听着这话实在不像样,干笑了两声打圆场:“阿颜,别闹你阿兄,一会他要上场打毬呢。”虽然他也觉得三子一天到晚没个正形,但由贵妃那头的人说出来,就有些过了。

没想到他不提这一茬还好,四公主立即接口道:“咦,你也会打毬么?莫非像宫女一样骑驴子打毬么?”

蔺知柔看了一眼韩渡,他的脸色果然不好,但看得出在竭尽所能地隐忍。

皇帝极爱打马毬,二皇子投其所好,也是个中高手,韩渡以前个子矮没法打,多亏半年来跟竹子似地疯长,这回才能上场打毬。不过四公主一个小孩哪里知道这些,肯定是仙居殿里有人嚼舌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