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意

卢铉抵达京师那日是四月初十,正值崇文馆旬休,蔺知柔一大早便骑着流霞骠出城,前往通化门外七里的长乐驿相迎,韩渡想一同前往,临出门时被太子阿兄拎去考校功课,只得作罢。

蔺知柔在长乐坡下等了不到半个时辰,便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骑着马,沿着驿路由东向西行来,后头跟着一辆装行李的驴车和两个骑驴的手力。

半年不见,卢铉比分别时高了些,旅途的风吹日晒令他的皮肤暗了些,眉目显得深峻,端坐在马上一脸严肃时颇有点大人的样子。

可惜下一刻他便认出了蔺知柔,眉眼飞扬起来,露出孩子气的神情,仍旧是那个熟悉的小师兄。

卢铉策马到了近处,翻身下马,把蔺知柔上上下下地仔细端详,只见小师弟身量仍然和分别时差不多,身形越发单薄。四月初的长安已经有些热了,她穿了一袭青色春衫,身姿纤如春柳,莹白小脸只有巴掌点大。

卢铉很不满意,挑挑眉道:“半年未见怎么也没见长个子,还瘦了这许多!”

蔺知柔踮了踮脚后跟:“哪里,分明长高了许多。”

卢铉斜睨她一眼,继续挑剔:“气色也不好,脸上都没血色了。”

蔺知柔哭笑不得:“我一向就是这样。”

“胡说,在蒋山时明明好多了。”

蔺知柔知道师兄的性子,由着他教训了一通,这才笑着问:“师兄一路上可还顺当?师父和师弟可安好?”

卢铉轻嗤一声:“宋十原本能吃能睡好得很,这下子怕是好不了了。师父去岁入冬病了一场,到开春才好些。”

蔺知柔目光微微一动:“怎么书信上只字未提……”

“师父说不打紧,不让我们告诉你,”卢铉停顿了一下,“眼下痊愈了我才同你说的,你可别向师父提起。”

蔺知柔自是答应了,不过仍有些不放心:“师父真没事么?”

“是小时候落下的病根,岁岁寒天腊月都要犯一场,”卢铉叹了口气,“江南冬日湿冷,又比在长安时难捱些。”

两人上了马,一边叙旧一边往通化门走。卢铉一看见蔺知柔的黄骠马,忍不住赞道:“好马!”

他随口问道:“从哪里得的?”

蔺知柔心知瞒不住师兄,他既已回了长安,早晚会知道她和令狐湛赛马受伤的来龙去脉。

想到此处,蔺知柔便老老实实地将事情的始末交代了,只不说起因是柳云卿所赠的风字砚,可卢铉何等聪明,一听便知道令狐湛何故向他师弟发难。

他又气愤又心疼,不自觉地勒着马缰,指节都发白了也没察觉,半晌才道:“早知如此就该让你回江宁……”

“这不是没事么,”蔺知柔轻描淡写道,“不过是受了些皮外伤,一早就好了,何况还白得了一匹好马。”

话音未落,阿铉便向她扔来个眼刀子,眼眶不觉红了起来:“多好的马犯得着你拿命去拼?”

蔺知柔轻声道:“师兄,七郎知错了。”她明白,师兄说的其实并不是马。

阿铉抬起手,用手背重重地抹了下眼睛,嘟囔道:“北边的沙尘真讨厌……”

蔺知柔不由弯起嘴角,阿铉瞪了她一眼:“还敢笑!看我不写信告诉师父!”

“还求师兄高抬贵手,下回决计不敢再犯了。”话是这么说,蔺知柔其实有恃无恐,她知道师兄无论如何都会瞒着师父。柳云卿本就心重,叫他知道这事只是徒增他的忧虑和困扰罢了。

不过阿铉吃软不吃硬,一见她服软,气已经消了大半,转而同她说起旅途中的见闻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