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城中,卢铉先回了趟卢府,他生母已去世,父亲在益州任刺史,如今卢府当家作主的是任工部侍郎的伯父卢厚。
卢厚今日不在府中,卢铉回府向祖母和继母请了个安,便和蔺知柔前往东市最大的酒楼玉斝(jia,音甲)楼。
今日是白稚川作东,为挚友的高徒接风洗尘。白稚川和韩渡交情甚笃,自然也叫上了他。此外还有卢铉的堂弟、蔺知柔在崇文馆的同窗卢钺,与卢钺形影不离的崔琰也莫名其妙地一同受了邀请。
白稚川性情疏阔、重义轻财,交朋友一向是多多益善,巴不得人多些热闹,原本他还打把韦家二郎也叫上,可惜韦陟今日恰在宫中当值不能出席。
蔺知柔和师兄到得玉斝楼,白稚川已经到了,不一会儿韩渡和其他两个少年也到了。
玉斝楼有京师第一楼之称,酒楼面阔三间,高三层,窗明几净、雕栏绣户,在一众局促逼仄的酒肆中分外拔群,走到楼下便能听见楼上管弦笙歌随风飘来,其中夹杂着年轻女子娇媚又大胆的笑声,几人不由循声望去,隐约可以望见女子飞旋起舞的身影。
几个少年悄悄交换了个眼神,脸颊微微泛起了薄红。
崔、卢两家家风严正,管束子弟十分严格,这种地方还是第一次来,韩渡更不用说了,一来他年纪尚小,还没来得及见识更广阔的世界,二来他就韦陟这么一个狐朋狗友,借韦二郎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带他上酒楼。
倒是蔺知柔无所畏惧,坦然自若地缀在白稚川身后,提起衣袂便往门里迈。
几个少年脚步踟蹰,但又不想叫同伴看扁,强装出镇定自若的样子,其实通红的脸蛋早已经将他们出卖。
白稚川一马当先走在前面,转身看了眼神情紧张、动作僵硬的少年们,不禁哑然失笑:“放心,带你们来的又不是平康坊,怕什么。”
几个少年不约而同暗暗松了口气,又提起一口气,装出老神在在的模样,跟着进了玉斝楼。
一进门便有个俏丽的女子迎了上来,娇声唤道:“白郎,多日不见你来,可是把奴忘记了?”
白稚川显然是这里的常客,咧嘴一笑,游刃有余地应付道:“这几日都在寺中苦读,这不是惦记着玉娘,瞅着空便来了么。”
那称作玉娘的女子身着白练衫子石榴裙,浓云般的黑发绾作堕马髻,看得出年纪不小,不过堪称风情万种。
她伸出水葱般的手指,在白稚川的胳膊上不轻不重地戳了一下,娇嗔道:“少拿这等瞎话诓奴,料我不知道你这几日都宿在平康坊呢!”
白稚川不作答,只是笑。
女子一边和白稚川寒暄,一边用一双似睡非睡的眼睛打量他身后的少年们,目光在几人脸上逡巡了一圈,娇滴滴地道:“哟,这几位是谁家的小公子,怎么一个赛一个的俊俏,奴竟从未见过这等谪神仙般的人物!”
她说话时并未刻意避着旁人,顷刻间,店堂中的人都向他们一行人望过来,几个少年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脸烫得能把胡饼烙熟,垂着眼睛不敢看人。
玉娘不由笑道:“小公子面皮真薄,请随奴家上楼罢。”说完轻摇款摆地往二楼走去。
好容易来到楼上的房间,屏风和帘幕将形形色色的目光挡在外头,少年们这才自在了些。
因是白稚川作东,他当仁不让地坐了主人位,余下众人中就属韩渡身份最高,众人推他坐尊位,他推辞不过,只得坐了上席。其他人各按齿序入了席。
蔺知柔与阿铉阔别数月,有聊不完的话,很自然地连榻而坐,韩渡一人占了一边,时不时朝他们瞟一眼,蔺知柔忙着和师兄叙旧,对三皇子的眼神一无所觉。
不一会儿,玉娘带着几个眉清目秀的豆蔻少女过来,斟茶的斟茶,摆盘碗的摆盘碗。玉娘一边忙活,一边问白稚川道:“白郎和诸位小公子饮何酒?”
白稚川道:“你这里有何好酒?”
玉娘脆声道:“郢州的富水,乌程的若下,荥阳的土窟,剑南的烧春,河东的乾和蒲萄,岭南的灵谿博罗,宜城的九酝,波斯的三勒浆……只有郎君想不到的,没有敝店拿不出的。”
白稚川颔首道:“那便先来一壶乾和蒲萄,一壶若下。”
点完酒,他问了问席间几人的忌口,开始点菜:“来一盘拖刀羊皮雅脍,再来一盆水炼犊,一笼西江料,一盘小天酥,一盆鸭花汤饼,一人一个玉露团并一个巨胜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