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说来听听。”
“讲起来惭愧,”程知眉头再次紧了紧,复又松开,“孩儿平日里自恃受义父教导、有义父庇护,颇有些、有些自矜自负,看轻世人。
孩儿的职责,义父交予孩儿的任务,孩儿全力之下,从无失手。然则,‘井底之蛙,所见不大,萤火之光,其见不远’。
孩儿如今方知,‘井蛙不可以语于海者,拘于虚也,夏虫不可以语冰者,笃于时也,曲士不可以语于道者,束于教也’。孩儿这便‘适适然惊,规规然自失’也。”
原朝眉梢一动,这是遇上强人,受了挫折了?刺激有这么大?
“可是定州之故?”
“……是。黄、钱、钟三人,在孩儿眼皮子底下被自绝,孩儿无能阻止。贼子强横,来去如无人之境,孩儿非一合之敌。”
“唔,哈哈哈……”原朝颔首,之后却是大笑。
“原是崔光召!江湖第一高手,当世奇才,大越几百年来无出其右的人物,资质直追传说中的天门始祖,……”原朝摇摇头,“你同他比做什么?十八岁入先天,这是正常人能比得的么?”
原朝话音至此,眼中却是突生迷离。
我说这些做什么?我同她说这些做什么?我又有什么资格来同她说这些?
都是有道理的废话,出了口入了耳半点用没有。十来年的认知一朝打破,于当事者,无异天翻地覆。我在她这个年纪,不也是这个样子的么。
往事一闪而过,只是她比我幸运,她遇上的是对手崔光召,而我遇上的却是仇人成焘。
且有大觉而后知此其大梦也,能不能想通,单看个人心境了。
半晌之后,原朝拉回思绪,再瞧眼前这个义子,却多了一层异样的观感。
神色平和,语出自然,姿态放松,虽有赧然却不以自厌,虽有惊疑却不以自弃。见到远胜于己的强者,并无畏惧退缩,还保有争强好胜之心。见到天资卓绝的同龄人,也不觉命运不公,未有怨恨妒忌。
很难得了,毕竟畏惧退缩、怨恨妒忌都是人的天性。
——此子亦非常人也。
原朝静默了好一会儿,方才继续开口,“观你此间情状,你这是已经想通了?”
程知点点头,“孩儿放开以往闭塞,再观周边诸事,只觉事事有联系,万物有源头。上至日升月落,风起云动,下至人心思量,行事欲求,皆有轨迹章法可循。
在孩儿看来,武学之道,亦无例外。
天资卓绝之辈,天机天授,世事在他们面前是明晰的。而于寻常人,天机需要去寻觅、去挖掘、去参悟,世事在我们面前是缠绕的、是模糊的、是复杂的。孩儿以为,这天机便是轨迹章法,便是规律法则,便是道。
如崔光召,生来道途便在脚下,他理所当然明了关窍,修炼事半功倍如有神助。”
“所以,如寻常人,若能寻到轨迹章法,若能悟出规律法则,便也能突破,也能同天资卓绝之辈一争?”原朝抚掌,身子向后一靠,心说这可不是我们寻常人,能说得出这么一番话,哪里还称得上寻常人。
程知见到原朝面露赞许之色,心下稍定。
----------
这一幕是迟早的。程知行事与顾绥不同,原朝一早便该发觉。只是一来不是什么大事,二来他对自己的掌控力有绝对的自信。确定翻不出什么大浪来,也就一直没什么表示。
眼下原朝问了,想来是这连番动作让他起了兴致。他开始对顾绥好奇了。
对此,程知已经有了准备。